杨仁山站起身来:“怎么走得这样急?”
“张之洞大人回湖广做总督,要我到武昌去教练新军。”黎元洪说:“我在这里一年多,时常听到老先生的教诲,真是非常的感激。这次临走之前,一来是向您老告别,二来还有几个疑问要向您请教。”
杨仁山摆一摆手,请黎元洪坐下:“黎先生不用客气,说什么请教。来来来,我们坐下来谈。”
黎元洪欠身坐在杨老旁边,杨自新没有入座,一直在边上站着。
“仁老,您在欧洲多年,对他们的政治、,工业、文化都做了详尽的考察,你看他们致富致强的根本是什么?我们这个国家,还有没有希望?”
杨仁山叹了一口气:“我在欧洲做了七八年的考察,我也把我考察的内容,详详细细地告诉了驻英法的公使,并请他一一呈报给政府。可是这些条陈送上去,如石沉大海,一点音信没有。朝廷内外,上上下下相互欺瞒,人人只想着自己的私利,你说这个国家怎么会兴盛?”
黎元洪轻轻一拍椅子的背:“这个国家,已经是病人膏盲,毫无办法了。”
“要改变这种状况,有两条路。”杨仁山说道,“一个是学习欧美先进的科技和教育。把科学带到中国来。我从英国带回来了这么些仪器,就是想在中国开办新式的学堂。你们现在开办兵工厂,包括在南京狮子山、幕府山建炮台,还有你到武汉去操练新军,这都是用科技来使国家变得强大。这方面,我们的想法是相同的。另外一个方面呢,我想就是宗教兴国。据我观察,西方国家的富强,跟他们信仰新教很有关系。新教里有平等自由的精神,有对现世美好生活积极的追求,这就使得他们的社会充满活力与进取。在我们佛教里,有平等的思想、有无我的思想,如果真正能把我们的佛教复兴了,我想也就能帮助我们来挽救国家、来振兴国家。”
“可是您看,现在多少人真正有信仰?他们信的都是些什么?五花八门,外门邪道。这些年来,不停地打仗,寺庙毁了,佛经烧了,就是找一本正宗的佛经也不容易。要传正统的佛教,真是太难了。”黎元洪愤愤道。
“要复兴佛教,继而振兴国家,自然是艰难的。我的想法是要传法,必须先有经书。这么多年来,我把主要的精力就放在刻印经书上。我已经从日本购买了一千多册十分珍贵的经书。这些经书,都是中国六朝、隋唐和宋朝时期的.里面有很多,都已经在中国失传一千多年了。这么些年来,我已经刊刻了里面一百多种,我接着还要印下去。不只是在中国长久地保存下去,还要更广泛地传播出去。刻经这件事,我要一辈子做,做了就有改变。我跟你说,你不要看今天我们这个国家已经腐败到底了,一百年之后,我们就能跟欧美那些国家齐驾并驱。”说到这里,杨仁山的眼睛里放出光来。好像已经看到了一百年后的中国。 “真的再过一百年,我们就能赶上欧美的国家?”黎元洪的脸上露出狐疑的神情。他还没有从甲午海战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那一仗稀里糊涂就败了。本是跳海自尽的,没想到还是活着回来了。他对清朝已经十分的灰心了。
杨仁山道:“你看这佛教,在中国已经衰微到极点了,可是有人来振着,就会复兴。国家也是一样。现在已经坏到底了,大家都在想着变。大家都这样想,就一定会变。而且,不变得彻底就不会罢手。变得彻底了,中国就会富强。”
黎元洪点点头:“先生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了。甲午海战,真是一败涂地。我对这个国家,本来已经没太大的指望了,现在先生这么一说,我又有了希望。不过这希望,恐怕不在这清朝的身上。我希望这清朝快点亡了,好让我们建一个新的国家。”
杨自新听他越说越离谱,吓得变了脸色,赶紧低声说:“黎兄,这话只能自己家里说说,到外面千万小心。时间不早了,轿子在外面等着,我送你出去。”
黎元洪站起身,对着杨自新哈哈一笑:“好好,不说,告辞。”又朝杨仁山行了一个礼:“老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机会,再来当面请教。”
杨仁山看看黎元洪,一张憨厚的脸,却内敛着一种强大的韧性与力量,他一边起身送客一边说道:“这样的世道,正是英雄用武之时。黎先生志向远大,这一去,必定大有可为。”
黎元洪说道:“老先生,有空来武昌一游,到时请你看看我新军的军容。”
黎元洪去了武昌,淘汰旧军,操练新军。兵士们终于放下大刀长矛,开始使用杨仁山在巴黎博览会上看到的新式枪炮了。不只是武器改变了,观念也要改变。武昌的新军既要年轻健壮,又要识字,还能进武备学堂、武高等学堂、陆军测绘学堂、军事培训班等等,成为有现代精神的人才。可是这现代的精神,与清朝的腐败落后又是格格不入的。黎元洪等人操练出这样的新军,本是为了保护摇摇欲坠的大清江山,谁知道,在短短十多年后,竟成了大清王朝的掘墓人。
这一切,都是离开南京时的黎元洪没有想到的。19u年的10月,当他把头上的辫子剪掉,剃成一个光头,立意与清朝决裂的时候,杨仁山刚刚在几天前离开了人世。离世之前,杨仁山说:天下将大乱,可是不管怎样,经版所在,即我所在。他相信,唯有佛经,可以救人于危乱,救国于危乱。
P21-23
这是一部用剧本形式写成的文学作品。而其中所有的情节,都充分尊重了史实。没有戏说,也没有夸大。只是用另外一种形式进行了还原。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让我们更感性地回到现场。这里所写的,是杨仁山居士一生的几个片段。然而就是这几个片段,也能从其中感受到他广阔的胸襟、深沉的智慧与领先的思想。当然,这部书里不只有杨仁山,还有谭嗣同、黎元洪、陈三立、苏曼殊、太虚,还有杨步伟、杨自新、杨自超等等。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学生,还有他的家人,而这些人。将一起构成那个时代。那是他们的时代。在他们的时代,他们发出了他们的声音。我只是记录这声音,并希望这声音传得更远,希望在今天,当我们听到之后,心灵还会为之震撼。
另外我还想说一下这个文本的写作。这是一次很特别的尝试。里面有三个时空。一个是杨仁山所处的清朝末年的时间与空间。他在其中生活,他在其中与所有人对话。而我们,将隔着百年的岁月来倾听。另一个时空是叙述者杨步伟的时空。她在回忆她的爷爷,及她爷爷的那个时代。她所处的时间已经是抗战当中了。她甚至已经不在中国,她在美国。隔着这么远。隔着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她的怀念,将更深切,也更沉痛。另一个时空,就是我在写作这本书时的时空。我是另一个叙述者。我在叙述杨仁山的时代,也在回望杨步伟的时代。我所站立的,是2l世纪。对于我们这个世纪,杨仁山所在的19世纪,杨步伟所在的20世纪,意味着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回望?这时候,我就想起杨仁山所说的“世道人心”。时代的进步,最需要的是人心的进步。而杨仁山与杨步伟身上,就有着一种变革求新、度人向善的力量。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力量。
感谢南京市委宣传部、南京文投集团、南京日报社对本书的策划与指导。
感谢金陵刻经处为本书写作所提供的帮助。
感谢朱赢椿先生为本书的精心设计,感谢李玉祥先生的精美摄影。
感谢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
申赋渔
2016年5月25日于巴黎
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反差巨大的两个世界是解读注定 、不朽的心灵的背景。“读懂居士杨仁山,”我想,“应该从巴黎开始。”
从我的住所到埃菲尔铁塔,步行只要半个小时。巴黎的天黑得晚,吃过晚饭,走到埃菲尔铁塔,绕一圈再回来,天还亮着。每次走到埃菲尔铁塔底下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杨仁山。我希望自己能体会到一百多年前,杨仁山走在铁塔底下的心情。我到巴黎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一直在阅读他的材料,一直在写他。我希望自己能够更深地理解他、能够走进他的内心。 埃菲尔铁塔是1889年建成的。法国为了庆祝大革命胜利一百周年,决定在巴黎举办万国博览会。开这个博览会,其实也是为了洗刷普法战争带来的屈辱,重新张扬自己文化的自信。他们做到了。当铁塔在塞纳河畔高高矗立的那一刻,它立即成为世界工业革命的象征。
而当工业革命席卷整个世界时,中国依然在黑暗之中摸索。1889年,杨仁山五十二岁,是中国驻英法使馆的参赞,作为公使的代表,参加了这次博览会。
博览会是人类文明成果的一次大呈现,盛况足以把人们的情感全部点燃。
有一百层楼高的埃菲尔铁塔,用了二百五十万个铆钉、七千三百吨钢铁,所有零件都是在工厂做好,然后现场组装。组装是完美无缺的,而且也得到了全世界的喝彩。
铁塔从塔座到塔顶有着一千七百多级阶梯,其中还安装了可以自动上下的电动升降梯。这是人类的通天塔。通天塔下,密密麻麻的人们,说着各种的语言。语言已经不成为他们欢呼的障碍。
铁塔上,因为安装了爱迪生的电灯,让夜晚也变了样。不只是铁塔下的战神广场,不只是巴黎,而是整个世界,黑夜不再漫长,黑夜变得美丽。
世博会的机械展厅内,长长的队伍排在爱迪生作品的展台前面,人人都想听一听新发明的留声机里的声音。
陆军展览馆里,从马刀、短刀、长矛,到左轮手枪、步枪、马克希姆小型炮,再到Canet大炮,越看越使人心惊。枪弹有的小如橄榄、有的大如木桶,有的是一枚一枚发的大圆炮弹,有的是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射出三百发的小炮弹。人类已经把杀人的利器,做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陈列在这里的,都是悬在弱者头上的屠刀。
其余如自动化的大型机器,来回接人的有轨火车、美若梦境的自动喷泉,无一不让人心醉神迷,又激动难安。这是西方文明的自豪与炫耀,同时又彰显着他们的自信与雄心.
中国呢?清政府说路途太过遥远,展览也是大亏其本,算了,不参加了。商家要去,自便。于是只能在铁塔旁的一个角落里,搭建一个简陋的中国馆。商家们也是尽力了,拿出了压箱底的瓷器、丝绸、竹器、乐器、漆器、香精等等,期望以传统的中国之美,来打动猎奇和怀旧的游客。至于彰显国力的:卜业产品呢,几乎没有。中国摊位上能看到的只有犁、镰刀、剪刀。
在这个博览会上,展示的不只是国力,还有心气。
杨仁山走在一个又一个的展馆之中,既震撼,又难过。
早在1878年,作为中国驻英法钦差大臣曾纪泽的参赞,他曾在英国生活了五年。曾国藩在世时,跟儿子曾纪泽说过,杨仁山有大用之才。曾纪泽记得,出国的时候,便请杨仁山随行。这次一来就是四年,杨仁山带了大儿子杨自新出来,让他到法国学习工程与测量绘图。
1886年,江西巡抚刘芝田前往法国替代曾纪泽,他又请杨仁山同往。杨仁山这一次,带了二儿子杨白超前往。他想让孩子们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后来,杨自新负责修建了南京狮子山、幕府山的炮台。杨自超去了后来培养出蔡锷、杨树达、范源濂、方鼎英等人的湖南时务学堂,讲授他从英国学的测量学。 杨仁山在参加过巴黎博览会后不久,就回国了。他把全部的薪水都买了新式的科学仪器:天文镜、子午仪、经纬仪、地乎仪、测向仪、陆地记里轮、寒暑表、量潮器等等,有几百种。他希望用科学来改变中国。回到南京,就在他的家中,成立了中国最早的测量学会。会员中有谭嗣同、刘世珩、缪荃孙、郑孝胥、徐乃昌、茅子贞等等,都是当时的杰出之士。他们希望由这个学会,造就出世界一流的科学人才。只可惜,不久之后,清政府就杀了学会的骨干谭嗣同,他们的科学救国之梦也就成了碎片。
杨仁山在欧洲专心考查了英国的政治和工业等多个方面,对欧洲各国富强的根基有了很深的领悟。除了科技的进步,还有就是他们的制度与文明。“欧洲各国政教工商,莫不有学。吾国仿效西法,不从切实处人手,乃徒袭皮毛。”杨仁山觉得,只有改造灵魂,才是救国之道。而改造灵魂,得从佛教人手。
此时的佛教在中国是什么状况呢?
清朝末年,佛教本已衰微,加上太平军“拜上帝教”排斥所有文化,所到之处,焚烧学宫、庙宇、道观,无像不灭,无经不烧。在湘军平定“太平天国”之后,东南数十省,已经找不到一本佛教经典。佛教到了濒于灭亡的地步。
杨仁山认为大乘佛教中有着普度众生的担当与情怀,立意复兴佛教,从而振兴国家。
早在1866年,杨仁山就刻印出了《净土四经》,其后又创立了金陵刻经处。至1911年去世,四十余年间,金陵刻经处刻印了佛教经典两千余卷,先后流通经书百万余卷、佛像十余万张。杨仁山先后从日本和朝鲜等国寻回了《中论疏》《百论疏》《唯识述记》《因明论疏》《华严三昧章》等三百多种国内早已散佚的隋唐佛教著述,刻印流布,使得三论宗、慈恩宗、华严宗等佛教宗派教义复明。
1910年, 中国的博览会一一南洋劝业会在南京举办。七十三岁的杨仁山又来到会场。此时,距他上次参加巴黎博览会已经二十一年。人们请他发表演说。杨仁山拄着拐杖,环视冬日暖阳下如潮的人群,徐徐说道:“……世间苦乐境界,皆是过去世中,因起惑而造业,因造业而受报……不如以佛法导之……”
十个多月后,1911年10月8日,杨仁山离开人世。家人弟子,把他埋在金陵刻经处.去世之前,杨仁山吩咐,把凝聚了他一生心血的金陵刻经处,也是全家人的安身之所捐于十方。同时,却把多年来因为刻印经书欠下的巨债分配给子女偿还。他说:“国家将有大乱,我的丧事从简。你们大家都走。经版所在,即我遗体所在。我总跟着经房经版。” 杨仁山去世两天之后,辛亥革命爆发。 另一个时代开始了。一个他能预见的时代,却再不能参与的时代。
1889年,埃菲尔铁塔建成的这一年,杨仁山的孙女杨步伟出生。她成了全家最受宠的宝贝。因为祖父的支持,她没有缠足,她退了奶奶、父亲给她定下的婚事,她留洋读书。三十二岁时,杨步伟嫁给了语言学家赵元任。1981年,杨步伟去世。去世前,她交代家人,把她的部分骨灰,埋在祖父的旁边。
祖父是最疼爱她的人,也是她最敬爱的人。她在《一个女人的自传》中,倾注了对祖父无限的思念。是祖父改变了她的一生。
在构思这本书的时候,我就想:能不能以杨步伟的视角,来叙述她的祖父呢?也许,这样会更亲切,让他离我们更近。也许,这样一来,我们没法看到一个全景式的杨仁山的一生。可是,读懂一个人的,也许只需要几个片段。如果说历史是一个大舞台,人们上场的时候并不多。而在场上的那片刻,才是最重要的。 那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是中国命运的转折点。而杨仁山的一生,正是那历史的写照。他参与其中,他在其中发力,他对推动这历史的车轮,尽了他的力气。
他刻印了千万卷的佛经,他开办了中国第一个有着国际视野的佛学院“祗洹精舍”。他的学生中,有“为国流血第一士”谭嗣同,有“民国佛教领袖”太虚法师,有佛学大师欧阳渐。梁启超说:“晚清所谓新学家者,殆无一不与佛学有关系,而凡有真信仰者,率皈依文会(杨文会,字仁山)。”杨仁山在历史之中,却又站在历史的高处,向着未来眺望。他们希望用信仰来改变未来。
杨仁山曾对朋友说:“一百年之后,中国必将与欧美国家并驾齐驱。”也许,这句话,当他走在1889年的埃菲尔铁塔底下时,就藏在了他的心里。
一百多年前,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舞台上,居士杨仁山和他同时代的有志之士们,就已经徐徐拉开振兴中华的大幕。
杨仁山是近代重要的佛学推动者, 于一八六六年创金陵刻经处、刊印佛书无数。申赋渔著李玉祥摄的《愿力(杨仁山与金陵刻经处)》为杨仁山先生的人生精彩片段,以文学剧本形式呈现,由著名作家申赋渔著,摄影家李玉祥拍摄内文图片,装帧艺术家朱赢椿整体设计,配以金陵刻经处现存及历史资料图片及木版印刷工艺流程图,为金陵刻经处一百五十周年献礼之作。书名《愿力》取自佛经:唯除大愿,入生死界;为度群生,作狮子吼。——《大乘无量寿经 愿力宏深第二十九》
申赋渔著李玉祥摄的《愿力(杨仁山与金陵刻经处)》分送别、仁学、噩耗、退婚、自由、佛缘、精舍、聘师、门下、分家、西去11场讲述了金陵刻经处创始人、一代居士杨仁山先生的人生经历,涉及杨仁山与黎元洪、谭嗣同、陈三立、苏曼殊、欧阳竟无等人的交往。附金陵刻经处及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雕版印刷技艺图文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