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蓝和奶奶手牵手走进秋棠街八号,是在一九七七年深秋的一个下午。
从踏进院子的那一刻起,蓝蓝抓着奶奶的手就越发紧了,生怕奶奶会丢下她立即走掉似的。她用怯生生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神情犹如一只见识不广的小鸟飞到了一片从未到过的陌生林子。随着身后的大门慢慢关上,她的神情显得更加不安和紧张。她几次掉头看那大门,仿佛那大门从此就不再打开似的。
奶奶感觉到了蓝蓝手上的汗,低头对她说:“这是你的家呀!你的家!”
其实奶奶也显得有点儿不安和紧张。
这是一座带院子的小楼。
“城里也有院子呢。”这是蓝蓝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在心里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这个院子的围墙与奶奶家的院墙很不一样。奶奶家的院墙,其实不算是墙,只不过是用篱笆围起来的围栏,也不高,有人路过,就能将院子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奶奶常常站在院子里与院子外面的邻居说话。眼前的院墙,才真正是墙呢,是用一种很大、很厚、很结实、看上去很沉的砖头垒成的,很高很高,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墙头,一副要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绝的样子。这是大墙,高墙。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墙了,底部是潮湿的,长着绿得发黑的青苔。一种叫爬墙虎的植物,沿着笔直的高墙爬上去,几乎爬满了整个墙壁。现在是秋天,那叶子是红色的,仿佛满墙燃烧着火苗。
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通向一幢老式的小楼。
那小楼青砖小瓦,屋檐翘起,一副张开翅膀随时要飞走的样子。东西墙下长着枝叶稠密的竹子,和奶奶家屋前屋后长着的竹子一样青,一样高,一样茂密,只是稍微细了点儿——怕是因为高高的院墙终日挡住太阳的缘故。
到处摆着花盆,大大小小的。其中两只大花盆,都快赶上奶奶家的水缸那么大了。花盆里开着五颜六色的花,许多花是蓝蓝在枫林渡没有看到过的,虽然,枫林渡的田野上一年四季都会有数不清的花开放。这里的有些花比开在枫林渡草丛里的花还好看。
在妈妈的带领下,蓝蓝牵着奶奶的手终于走进了小楼。
那时,秋天明亮的阳光正从落地的大窗照进屋里,里面亮堂堂的,满屋子放着光。
长期居住在昏暗茅屋里的奶奶和蓝蓝,一时有点儿不能适应,奶奶还用手遮在了眉梢上。好一会儿,她们才看清眼前是些什么东西。有些物品,蓝蓝从未见过,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一件灰黑色的装有一块玻璃的摆设,到了晚上,蓝蓝才知道,它居然能放电影,而且还是彩色电影。在枫河边的打麦场上,蓝蓝不止一次跟稻虎哥挤在人群里看过电影,可那是用有两个大转盘的放映机映在银幕上的电影。眼前的这个家伙,既没有银幕,也没有放映机,只是一个看上去怪模怪样的东西。不久,蓝蓝知道了这是一种叫“电视”的神奇的物品。还有那只放在墙角的大箱子,简直有鬼:妈妈放进去的两条鱼,一会儿工夫就被冻得硬邦邦的;那箱子里还有一个分成很多格的盒子,倒进去水,不一会儿再取出来时,那水居然变成了一块块冰。奶奶说:“就是数九寒冬,也得先刮三天西北风,河水才能结冰呢。”后来,蓝蓝知道了它的名字:冰箱。
穷乡僻壤的枫林渡,有的,是另样的东西,另样的风景。
地上铺着地毯,干干净净的,上面织着非常好看的花纹。奶奶和蓝蓝一时不敢把脚踏上去,迟疑着不动,直到妈妈反复说“没有关系的,这是地毯,就是让人走的”。虽说奶奶和蓝蓝最终还是走到了地毯上面,但心里一直不踏实,蓝蓝是用脚尖走过的,像走过有水的地面。要知道,奶奶买一件粗布衣服,都要翻来覆去地想上好几天才能咬咬牙打定主意呢。这么好看的毯子,怎么就一脚踩上去了呢?
在枫河边,蓝蓝是一个聪明、伶俐,又很能干的小姑娘。可是,现在她显得有点儿笨手笨脚。手脏了,若是在乡下,她就会跑到河边去洗。可是,这里没有河。妈妈让她拧开自来水龙头洗一洗,她从未使用过自来水,一拧水龙头,压力很大的水猛地喷射出来,水珠四下飞溅,吓得她立即缩起身子。奶奶赶紧过来帮着拧,可是,越拧,水越猛,溅得她俩满脸、满身都是水。还是妈妈过来,才把它制伏。妈妈一边抹着脸上的水珠,一边“咯咯咯”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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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
因各种各样的缘故,收在这一文集中的文字并非是我所写文字的全部,但它们已基本可以说明我的文学理念和我的写作状态了。
我对文学的理解始终不是主流的,也不是流行的。
我的处境,我的忽喜忽悲、忽上忽下、忽明忽暗的心绪,常常会使我无端地想起儿时在田野上独自玩耍的情形——
空旷的天空下,一片同样空旷的田野上,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几块稻田,穿过一片林子,走过一汪水平如镜的池塘,走过一座细窄摇晃的木桥……
就这么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芦苇叶上有一只呜叫的“纺纱娘”,我先是一阵出神的凝望,然后将右手的三根手指捏成乌喙状,弯腰缩脖,双眼圆瞪,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但就在微微张开的“鸟喙”马上就要啄住它时,它却振翅飞走了。于是我只好用目光去捕捉,捕捉它在阳光下飞过时变成精灵样的身影——一小片透明的绿闪动着,在空中悠悠地滑过,终于飘飘然落在大河那边的芦苇叶上。我望见先前那片单薄的芦苇叶空空地颤悠了几下,不由得一阵失望,但随着“纺纱娘”的叫声怯生生地响起,我的心思又在不知不觉中游走开了……
一群鸭子从水面上游过,我先是看它们争先恐后地觅食,用嘴撩水洗擦羽毛,再看雄鸭追撵母鸭,弄得水上一片热闹。过不多久,我就暗暗生起恶念,顺手从地上抓起一团泥块,身子后仰,然后向前一扑,奋力将泥块掷向鸭群。随着一片浪花在太阳下“哗哗”盛开,鸭子“呱呱”惊叫着拍着翅膀四下逃窜,我的心头按捺不住一阵兴奋;再歪头看时,只见正悠闲地坐在小船上抽烟的放鸭老头忽地站起,小船晃悠着,他也晃悠着,用手指着我怒吼——声音也在晃悠着。我捏着鼻子朝他“哞哞”几声,然后再捡起一团泥块更加用力地掷出,也不看一下水上的情景,就撒腿跑掉了。晃悠的怒吼追了过来,在我的耳边震荡着,我的心里却荡开莫大的愉悦……
我在田野上走着,看一只瘦长的河蚌在清清的浅水中于黑泥上划出一道优雅的细痕;看一只只肥肥的野鸭笨重地落进远处的河水中,犹如一块块砖头从天而降“咚咚”砸落;听天地相接处断断续续地传来吆喝水牛的苍老声音;听大河中不知从哪里来的大船上异乡女子呵斥她娃的清脆嗓门……
看不够听不厌的田野,勾着魂,迷着心,让我痴痴地走,痴痴地耍。但,就在这不断上演的田野好戏让我流连忘返时,忽地就有孤独悄然攻上心来,于是我慌张四顾,那时田野空大无边,自己成了蚂蚁大小,而田野还在一个劲儿地长着,不断地往四下里铺展。后来,我爬到一座大坟的高顶上,在寂静的天空下转动着身子,觉得孤独犹如迷雾从四面“呼呼”涌来,我不由得大声尖叫;叫了一阵,就见恐惧从远处林子里正朝这边走来。我哆哆嗦嗦地坚持了一阵,终于仓皇冲下坟来,朝着家的方向落荒而逃……
然而,过不多久,我又会被田野吸引着而重新回到田野上,继续重复那个过程、那些游戏……
这些年来,总有这少年时田野上的感受:兴奋着,愉悦着,狂喜着,最终却陷入走不出的寂寥、孤独,甚至是恐慌。
我常常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文学主张,并由怀疑自己的文学主张进而怀疑自己的感觉、见识、思维方式,甚至是智力。
就像魅力田野一般,文学还是不可抵抗地迷惑了我——更准确地说,那些文学理念还是迷惑了我,使我无法自已。就像在完成一个谎言,我也一直为我所认同的理念进行着理论和逻辑上的完善。我一直企图要让我的文学理念成为无懈可击的、圆满的、合法的言说,因此我可能是一个更喜欢在大庭广众中诉说自己文学理念的人。我之所以这样,也是在为自己壮胆,在试探他人的认同,最终是想通过这一次又一次的诉说而使自己的理念更趋完整和完善。但我很快发现,那种在高深处建立理论王国的做法是相当困难的;再后来,我选择了一种朴素的思考和论证,我开始经常性地进行原始的、常识性的,同时也显得有点儿过时的发问和诉说——
“今日之世界,文学的标准究竟是由谁来确立的?”
我曾在中韩作家论坛、中日作家论坛以及其他许多场合问道:“是中国人吗?是韩国人吗?是日本人吗?大概都不是,是西方人。”
斯洛文尼亚的齐泽克在谈到前南斯拉夫时代萨拉热窝被围困的情状时说,那些闻风而来的西方记者争先恐后寻找的只是:残缺不全的儿童的尸体、被强奸的妇女、饥饿不堪的战俘。这些都是可以满足饥饿的西方眼睛的绝好食粮。他发问道:那些媒体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些关于萨拉热窝居民如何为维持正常生活而做出拼命努力的中肯报道呢?他说,萨拉热窝的悲剧体现在一位老职员每天照常上班,但必须在某个十字路口加快步伐,因为一个塞尔维亚的狙击手就埋伏在附近的山上;体现在一个仍正常营业的迪斯科舞厅,尽管人们可以听见背景中的爆炸声;体现在一位青年妇女在废墟中艰难地朝法院走去,为的是办理离婚手续,好让自己和心上人开始正常生活;体现在一九九三年春季在萨拉热窝出版的《波斯尼亚影剧周刊》上关于斯克塞斯和阿莫多瓦的文章中……齐泽克说的是: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之下,萨拉热窝的人们都在尽一切可能地、体面地生活着。
一个民族的文学和艺术,哪怕是在极端强调所谓现实主义时,是不是还要为这个民族保留住一份最起码的体面呢?如果连这最起码的体面都不顾及,尽情地、夸张地,甚至歪曲地去展示同胞们的愚蠢、丑陋、阴鸷、卑微、肮脏、下流、猥琐,难道也是值得我们去赞颂它的“深刻”之举吗?我对总是以一副“批判现实主义”的面孔昂然出现,以勇士、斗士和英雄挺立在我们面前的“大师”们颇不以为然。不遗余力地毁掉这最起码的体面,算得了好汉吗?可怕的不是展示我们的落后和贫穷,可怕的是展示我们在落后和贫穷状况下简直一望无际的猥琐与卑鄙,可怕的是我们一点儿也不想保持体面——体面地站立在世界面前。你可以有你的不同政见。但不同政见并不能成为你不顾民族最起码体面的理由。
这种“深刻”怕是罪孽。
我无意否定新兴的文学——恰恰相反,我是一个对新兴的文学说了很多赞美之词并时常加以论证的人,而我本人显然也是新兴文学中的一分子,我所怀疑和不悦的只是其中的那一部分——“那样”的一部分。
若干年后,也许我忽然于一天早晨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忽然明白那在云端(或是十八层地狱)的“深刻”才是唯一的,才是文学的大词,大道中的大道,我一定会悔过的——悔过之后,也一定会往“深刻”上去的。我毕竟是一个与文学耳鬓厮磨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的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深刻”的路径和秘诀的,或许做起来也是很深刻、很深刻的。
是为序。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夜于北京大学
离别十年后,女孩蓝蓝从农村奶奶那里回到妈妈和外婆身边。外婆是这个城市的市长,一家人居住在一座有着高高院墙的二层小楼里,蓝蓝也一下子从一个农村野丫头成为高官亲属。蓝蓝不仅要面对陌生的城市生活的强烈冲击和身份的巨大转变,更要体验随之而来的人情冷暖和世间百态。
在离别的十年中,蓝蓝的亲人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和磨难,重新团聚的温情也一时难以弥合每个人千疮百孔的心。看似平静的生活中暗流涌动,矛盾重重。妈妈既想努力补偿蓝蓝过去十年中缺失的母爱,又对来自农村的奶奶充满了嫌弃和轻视。弟弟童童生性顽劣,也对奶奶颐指气使。正直的外婆工作繁忙,整日操劳。而高高的院墙外,是大杂院孩子们排斥和充满距离感的眼神。蓝蓝被孤独包围了……
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中,奶奶是蓝蓝唯一的依靠。奶奶勤劳、善良、隐忍,当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妈妈的厌恶而回到农村时,她带走的,不只是蓝蓝的心……
《云雀谣》是国际安徒生奖得主曹文轩经典作品,关注人的情感和内心,刻画女孩在成长中的坚持和选择。用爱和温暖,挖掘人性的光辉,照亮成长的道路。
国际安徒生奖得主曹文轩经典作品,“曹文轩文集”最新品种。
女孩蓝蓝的心灵成长史,弘扬真善美的正能量。讲述纯真善良的她在经历生活巨变后内心遭遇的冲击和动荡,但蓝蓝始终保持着真善美的初心,没有迷失自我。
一曲云雀谣,一首关于爱与人性的赞歌,唱响了哀婉的乡愁乡怨,击中了人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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