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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周日下午,韩雪儿像往常一样在家里打扫着卫生,丈夫刘立冬像往常一样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午后暖人的阳光呼呼大睡,女儿妮妮像往常一样在客厅角落里玩着过家家,那条名叫小问的小狗也像往常一样睁着眼睛摊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如同一坨肥肉。这一切,都和上个周日、上上个周日、上上上个周日毫无区别。
韩雪儿一边弯着腰用吸尘器吸着沙发前面的地毯,一边看着刘立冬那睡得有些扭曲的脸,突然气就不打一处来了。结婚七年,头三年过的那才叫日子呢,周末不是出去露营就是窝在咖啡馆里一整天,平时下了班,不是和闺蜜逛街就是在去和闺蜜逛街的路上。自从妮妮出生,这一切都改变了,奇了怪了,明明结婚之前不是说好不要孩子,要坚定不移地贯彻丁克路线吗?怎么转眼间闺女都马上要过五岁生日了?想到这儿,韩雪儿不禁对老公怒目而视,都是因为他,这个随风倒的墙头草,顶不住公婆想抱孙子的压力就来对自己软磨硬泡,唉,也怪自己啊,革命意志不坚定,革命经验不丰富,架不住敌人糖衣和炮弹一起轰,明里谈条件,暗里使阴招,什么用维生素C换避孕药啊,把家里的保险套都扎破啊,什么阴招损招都用了,最后自己也有条件地、半推半就地就把妮妮给生下来了。
条件?对了,还有条件呢,想到这儿韩雪儿一步窜到冰箱前,把贴在冰箱门上的那张有些发黄的协议扯了下来,一个飞踹把刘立冬踢醒。
立冬刚睁开带着眼屎的惺忪睡眼,就看到了那张发黄的协议,耳边传来老婆那熟悉的吼叫:“睡!睡!睡!你就知道睡,不是说好帮我大扫除吗?刘立冬,你自己看看,你当年是怎么说的,念!”
刘立冬拿过协议,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之后,继续闭上眼,可是嘴却没闲着,直接开始背诵:“第一,生孩子之后,孩子必须由刘立冬或韩雪儿亲自教育,双方父母不得插手。第二,韩雪儿自愿辞去工作,在妮妮上小学之前,全程陪伴孩子成长。第三,刘立冬应当充分担当起丈夫的责任,做到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并自愿配合韩雪儿一切正确的行动。第四……”
“呵呵,刘立冬,背的够熟的啊,你把眼睛给我睁开,就刚才那个第三条,你做到了吗?”
刘立冬一脸委屈:“雪儿,我当然做到了啊,你说自打你辞职当家庭主妇之后,我工资翻了两番了吧?这丈夫的责任我担当得多充分啊!你就再让我睡会吧,大礼拜日的,扫除什么啊?今儿我查黄历了,不宜动土,真的,再说了,这第三条它……它就是不平等条约啊。”
“怎么不平等了?这里面不是说了吗?配合我的一切正确行动,又没让你配合我不正确的行动,你说,我周末要大扫除哪点不正确?” 刘立冬不乐意地站起身来,“好好好,您正确,您一贯正确,我干,我配合啊,太后,您吩咐吧,反正您是呆在皇宫内院里,您哪知道我们这些混在江湖上的上班族的苦啊。“
“什么意思啊?我也上过班啊,怎么苦啦?刘立冬,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知道当主妇有多难吗?哼,我倒宁可去上班,去去去,床单被罩洗好了,赶紧帮我晾上,弄完了还得陪妮妮去公园呢。”
刘立冬臊眉耷眼地乖乖去厕所拿床单了,韩雪儿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还有啊,你别觉得工资翻了两番你就得瑟,你原来那是基数太低,税后四千你翻完现在才一万二,你有本事在一万二上翻一番啊,切,半番也行啊。”
“啧啧啧,唉,你这个同志啊,只看结果不看过程,韩雪儿同志,你要看到你老公的趋势你懂吗?再说了,你看看别人家,都是两口子一起上班,孩子交给老人带,就你,偏偏非要……”刘立冬忽然不说了,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从洗衣机里掏床单去了。
结婚七年,刘立冬可不傻,对于老婆要真生气的预感能力,已经可以堪比草原上的野生动物预感暴风雪的能力了。他明白,孩子的教育是韩雪儿的死穴,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丈母娘是个感情……哦,不,是个情感比较丰富的女人,自从老婆生下来之后的三十三年里,丈母娘就没跳出过感情破裂到离婚,然后再谈恋爱,再结婚再破裂再离婚这个死循环,这个死循环至今已经往复三次了。综上所述,成长经历导致韩雪儿的育儿理念非常的与众不同,什么老人的溺爱会导致孩子的依赖啦,老人不懂得通过赞美来树立小孩的自信心啦,什么成功就是一颗毒药啦,等等等等……总之就是各种担心、各种不安全,虽然他不理解也不赞同,但是每次还都辩论不过韩雪儿,人家都是一套一套的,自己现在满脑袋都是销售额下滑的数据,要放在十年前可能还有得一拼,那个时候的自己可是标准的文青,市艺术学院戏文系的。呵呵,想当年,老子不论人生观还是价值观,挨着个地灭她韩雪儿一长安街,唉,时过境迁啊……最重要的还不是谁能辩过谁的问题,而是谁让自己在生妮妮之前就答应了呢?关键是口头答应了吧,还能臭不要脸地反悔,反正也吃准了她韩雪儿不敢跟自己离婚,更关键的是,自己答应的事还全都白纸黑字地写下来了,唉,这可就点背不能赖社会啦……算了,老老实实晾床单吧。
韩雪儿撇着嘴看着老公在阳台上研究床单正反面的样子,暗暗得意,这个刘立冬虽然相貌一般,能力一般,挣钱一般,什么都一般,但是对自己确实好的不一般,就冲听老婆话这点儿上,就很不一般。韩雪儿又突然心情大好,笑逐颜开地招呼着女儿:“妮妮,换衣服,咱们去公园啊。”话音没落,小问一个激灵就翻起身来,叼起狗链一屁股就坐在门前,韩雪儿看着小问那一脸贱样,又回头看了看刘立冬笨手笨脚的样子,笑了。 2
刘立冬开着车,小问人模狗样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妮妮和韩雪儿坐在后排。
刘立冬瞥了一眼小问:“干嘛还带狗啊?什么公园让狗进啊?”
妮妮:“我答应小问要带它一起去公园的,妈妈说过,承诺的事情一定要办到。”
韩雪儿:“去狗公园啊,正好那里大狗小狗都有,让妮妮多接触接触动物是很好的。”
刘立冬听完,浑身一哆嗦,大狗?太可怕了,从小在北京郊区长大的刘立冬没少被狗咬,现在晚上遛弯的时候看见大狗都躲着走,要不是小问在韩雪儿生命里出现的时间比自己早的话,要不是小问还算是条小型雪纳瑞犬的话,家里是肯定容不下它的。
刘立冬无奈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正唱着儿歌的母女俩,又侧头看了看好奇地向外张望着的小问,摇了摇头,刘立冬可不打算认这个怂,一个大男人怕狗,原来在老婆面前都没敢承认的事情,怎么可能在闺女面前露馅?本来以为小问岁数大了,结婚之后熬几年就能给它养老送终,可谁料把自己鬓角都熬出白头发了,小问可是健康依旧,宝刀未老地还经常能在小区里制造点强奸案件什么的。
刘立冬悄悄地从裤兜里把手机拿了出来,熟练地把闹钟定在十分钟以后。
十分钟后,手机铃声如约而至,刘立冬不愧是混过艺术类院校的,若无其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一副实力派演员的架势,瞟了一眼手机后,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谁啊?”韩雪儿关切地问道。
“还能有谁啊,客户呗!”刘立冬又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骂了几句娘之后,不情愿地接起了手机,接听的一瞬间,脸上充满了谄媚,“喂,刘经理啊,哦……没关系没关系,不打搅,什么?上次给您超市供的货出问题啦?不可能吧,出库的时候我特地检查了啊……哦,好好好,那我立刻过去解决。”
刘立冬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副驾驶座位上,小问吓了一跳,“真烦!他们就仗着连锁店多,就欺负我们这帮供货商,都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了,他们是生生能从鹌鹑蛋里挑出两斤大棒骨来,唉,妮妮,老婆,对不起啊,我真的得过去一趟。”
刘立冬说着就把车停到了路边,妮妮的嘴已经撅起来了,韩雪儿摸了摸妮妮的头,“妮妮乖啊,妈妈不是和你说过吗?爸爸妈妈和你都生活在一个大幼儿园里,妮妮的幼儿园规定要听老师的话对不对?”
妮妮点了点头。
“爸爸的幼儿园也规定要听老师的话啊,刚才就是爸爸的老师打来的电话,让爸爸赶快回去,虽然爸爸不愿意回去,可是你说爸爸应不应该服从幼儿园的规定呢?“
妮妮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像个成年人似地拍了拍刘立冬的肩膀,奶声奶气地说道:“爸爸,你要乖乖听话哦,不要和幼儿园老师顶嘴哦。”
刘立冬使劲亲了亲妮妮,“放心吧,爸爸幼儿园里的老师特别凶恶,爸爸不敢和他顶嘴的。”
“爸爸好可怜啊,我们吴老师就不凶,她对妮妮可好了。”
“对啊,所以你要乖乖听话啊,老婆,对不起喽,你们开车去吧,带着小问也没法打车。”刘立冬说着拉开车门下了车。
韩雪儿换到驾驶座位,“晚上早点回来,有什么问题别和人家急啊。”
“放心吧,我处理完就回来,你路上慢点开。”
韩雪儿点了点头,开车离开,刘立冬长出一口气,坏笑着掏出电话,拨了出去,“喂,老黄,干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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