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外婆本名周志机,化名胡之光,早期中共党员,出生于河南信阳的富庶家庭,开封女师毕业,以教师为业,从事地下工作,解放战争时期在淮河从事秘密交通、贸易工作,中原突围时被国民党特务杀害。廖运周称之为“安徽的赵一曼”;贺捷生录岳飞庙楹联“人生自古谁无死,第一功名不爱钱”志其节气。同时,其外祖父王介佛,也是同时期的中共党员,后被捕自首变节,成为叛徒。更令人震惊的是,经作者考证,周志机是被王介佛下令杀害的;解放战争胜利在望,王介佛仓皇出逃,走上不归路;而周志机的遗骨重新被发现,祭奠于烈士陵园,备受尊崇。大浪淘沙,一对夫妻,不同的选择:一个走上了光明之路,虽死犹生,成就了一个大写的“人”字;一个逆历史大潮而行,被历史与时代抛弃,书写出的是“小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由外婆周志机进入到一个更宽广的领域——追寻女性革命者群体在中国革命中的价值和意义。
《外婆》一书就是作者桃子在此基础上写下的一部热血冷泪与黄金白银的真实传奇。
周志机,又名胡之光,出身于中原大家族,从反抗家庭的封建专制开始,走上了追求解放、献身革命之路。她是早期中共党员,在最好的年华投身惨烈的武装起义;革命陷入低潮后,她失去了组织关系,成了一名传播思想,播撒光明的教师;当革命最需要她的时刻,她挺身而出,变身为中原突围战役中秘密交通线上长袖善舞的特工,为部队筹集资金,转移人员。最终却遭受一个令她始料不及的人的背叛,惨遭中统特务毒手,埋骨淮河边……
桃子在历时十年追寻之旅中,笔触进入到一个更宽广的领域一女性革命者群体在历史斗争中的价值和意义。她们的经历无疑更为艰辛、更多苦难,也更多坚执,有着别样纯粹的精神之美:率真、善良、勇气、信念、责任、使命、牺牲……
追寻历史,探究真相,审视现实,回归初心,桃子著的纪实文学《外婆》讲述了一个不一样的“寻找”的故事。
妈妈记忆中的母亲,长得说不上特别漂亮,但皮肤很白。她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好头发,年轻时也烫过流行的发型。人过中年,便像宋庆龄那样,在脑后精心地绾个古典的小纂儿。她住在北平和上海的时候,穿戴是很讲究的。冬天出门,御寒的围脖和手筒都是名贵的舶来皮草。
她的双足是被缠过后又放开的半大脚板,当时被叫作“解放脚”。小脚趾被折断在脚掌的下面,再也无法复原了。因为不能放平足底接触地面走路,包括冬天皮面棉里的靴子,都被专门订做成半高跟的。
她最喜欢的是穿一身黑,无论是旗袍,还是衣裤……
尽管妈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籍贯是安徽,但依然对我讲述了那片土地上往昔的人和事:关于她的父亲、祖父、祖母,关于淮河边上的老王家……
王介佛的确是出生在安徽省淮南地区的凤台县,大革命时期,为了从事中共地下工作,一度化名姓“沈”。妈妈说她小的时候,还用“沈玉娥”这个名字上过学。
在电话里,妈妈回想起了“文革”期间的一段往事。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几年,在被人称为“岭南西伯利亚”的粤北韶关山区,有个叫“广东省直属机关五七干校”的单位。妈妈和很多原在省、市委和政府部门上班的叔叔、阿姨在那里开垦荒山,种植过花生、玉米和种子来自井冈山的大南瓜。
有一天,中央统战部派了两个干部,专程从北京来到那片粤北大山中,找妈妈“搞外调”。他们让妈妈回忆,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叫“沈剑虹”这个名字?咦,这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之前,“台湾驻美大使”的名字吗?妈妈正色回答:
“我只知道他在从事我党的地下工作时,确实化名姓过‘沈’,好像是叫‘沈介佛’,要么就是‘沈介福’。抗战胜利后,他是用‘王介佛’的名字在国民党政府做官的。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一九四六年春天。当时,我是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的。
“据我所知,一九四九年我们的部队解放江苏省丹阳县时,在任的国民党县长虽然也姓王,但已经不是那个‘王介佛’。听说,他在一九四八年就已经逃离了大陆……我要向组织再次郑重声明的是,我在入党的时候就正式宣布,跟王介佛断绝了父女关系。必要的话,你们可以去查阅我的档案材料。”
为什么一个大革命时期的中共地下党员,后来又在国民党政府里做了官?显然,这位王介佛也是个我无法回避的人物。毕竟,他是外婆此生唯一的丈夫,是个举足轻重的历史当事人。可怜我的妈妈,在那个注重家庭成分的时代,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摆脱自己那位国民党反动官员父亲的政治阴影。
小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有自己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我家倒是没有一点儿类似的“经济负担”,可我总是在想象,小朋友们是不是能够得到长辈双份的疼爱?
记得跟我家同一个大院的女孩儿,放暑假去了一趟爸爸的乡下老家。回来时,她怀里抱着一个圆鼓鼓的小绣花枕头,里面装的不是常见的荞麦皮,而是满满一包晒干的南瓜子。那女孩儿说,奶奶对她执意选择了这么件不值钱的礼物带回北京去,感到非常过意不去。乡下有那么多好东西,咋就非要带这么一枕头南瓜子呢?“好傻的妮子哟——”那女孩儿还跟我模仿出老祖母又古怪又慈爱的乡音。
人家怀里那满满一枕头的南瓜子儿,可把我羡慕死了!
我的爸爸林滔,出生在福州一个子女众多的城市贫民家庭。通过为爸爸誊写手稿我看到,祖母是一位善良而孱弱的妇女,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中一张彩票,从此摆脱年年月月的缺衣少食、捉襟见肘。她在我爸爸八岁那年便撒手人寰。我爷爷是个晚清的落第秀才,虽写得可同末代帝师陈宝琛笔迹乱真的一手好字,却一生默默无闻,与功名无缘。我爸爸尚未成年时,这位老私塾先生也郁郁而终。
P24-26
妈妈写给女儿的信
桃子:
因为时代的进步,电话变得那么方便,妈妈已经很多年没提笔写信了。在你这本小书即将出版的时候,却还是想一笔一画地把心里话写下来……
过去,我反对你把家庭的往事公布于众,因为历史就像个谜团,很多细节难以论证了。没有想到的是你这个从小做事就缺乏“长性”的孩子,竟默默地寻找了十年,写了十年……不得不承认:是你的执着感动了妈妈。
很多连我本人都不知道的史实,从行程几万里的路途和许许多多知情人的记忆中,被你重新挖掘出来。这其中的艰苦和汗水,妈妈是能够感同身受的。毕竟,六七十年过去了……
从二十世纪之初开始,我们的民族经历了血雨腥风的大动荡、大变革。包括你外婆和外公在内的无数中国人,都面临过生死的抉择和考验。是你对我说,他们个人的经历,无论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无论是可歌可泣的还是可恶可笑的,共同构成的是一个大时代“立体的记录”。
你说得对——留下岁月忠实的证言,是作家的良心。你这部书稿的内容,在妈妈的记忆范围内,应是符合事实真相的。
因为某些我和你爸爸也无法左右的原因,你从一九八八年出国留学至今,没有再回乡定居。多年漂泊在外的日子,当然不是空白的。我们之间的分歧,我想主要是以下几点:
一是关于“叛徒”问题。你想引用西方的法典来阐述自己的观点,但是,作为一支立志推翻旧社会,反抗外敌侵略和封建压迫的革命队伍,她的成员在严峻的斗争中,却不能不提倡奋不顾身的牺牲精神。除非这支队伍妄想只靠喊喊口号、写写文章就改变世界。
认真地想一想,你外婆所面对的那个时代,军阀可以危害平民,官僚能够知法犯法,加之一座座大宅门里丑陋腐朽的封建习俗……太多的人间不公、太深重的社会黑暗,让很多富足家庭出身的青年都无法置身事外了。
不是革命选择了他们,而是他们选择了革命。
而这条中国的解放之路,必然是要面对着绝不甘心进行和平变革的顽固势力。人家对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平民都可以大动干戈,那么共产党人也只能选择刀枪相见了。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对抗前提下,发生叛变不可避免,危害性更是不言而喻。尤其是那些为了一己的高官厚禄,继而掉转枪口对昔日战友大开杀戒的顾顺章、王介佛之流,难道还能用区区所谓的抽象的“人权”二字,来为他们减刑吗?
你也承认,世间毕竟有一种无价可估的东西,叫“精神”。你的外婆自觉选择了视死如归的结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光辉诗句,她是千百万当之无愧者之一。
二是关于信仰问题。共产主义运动,是人类历史上无数种“尝试”中代价巨大的一场实践。真正的共产主义信仰者——记住,我说的是“真正的”,他们就像你外婆一样,善良正直、坚强勇敢,追求光明与平等,希望天下的受苦人得到新生。他们的奋斗和付出,不仅仅只为个人的幸福……这样的共产主义者也许在某段时期会越来越孤独,可我相信总有一天,后世会给这场伟大的实践一个客观公允的评价。
毕竟妈妈感到欣慰的是,你说:外婆和她的姐妹们还有爸爸妈妈,这些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创建者是不应被忘却的人。他们是“拥有着大爱的精神贵族”,是每个民族在寻求进步的苦难征途中,“不可或缺的无私无畏的勇士与圣徒”。你能这样来评价外婆和父母这一代人,足矣。
妈妈从来也没有糊涂,今天,我们的党和国家面临着另外一种形式的考验:社会财富的迅速积累就像涨水一样,让人性中贪欲的船越浮越高,其中不乏党员、干部……当年,你外婆和爸爸过手的黄金白银,连他们自己都没记过账。现在说起这样的事,连你的兄弟姐妹中都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文章中,描述过在外婆的遗骸迁葬仪式上,贺龙元帅的长女贺捷生将军祭送的鲜花花篮上,飘动着两条小小的挽联,摘自河南古代岳飞庙的一副楹联:“人生自古谁无死,第一功名不爱钱”。
不错,那是一群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我同意你发表这部家庭档案的目的正是期待,我们每个人能够去了解、对比、思索。
某些披着人皮的大小“老虎”,贪得无厌到了让全世界瞠目结舌的程度——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现实。而一部纪实故事的作用,渺小得就像把一颗小石子抛进深潭。我们只能去努力,就像精卫填海那样,也许有无数颗这样的小石子,总有一天会化深潭为花坛,还祖国人民一个值得信赖的政治形象。
一九九二年的一天,你曾从国外打电话告诉过我,有位日本老婆婆给你祈福时,让你在梦境中看到一个神秘的黑衣女人,浑身湿漉漉地站在身边……妈妈作为共产党人,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但我之所以没有否定你的幻觉,是我也在心里渴望着母亲的在天之灵,会关注着我的孩子们。果然,十几年后正是你这个外孙女,对梦境中“黑衣女人”的真相,进行了彻底的追寻。
事实却是,你的外婆——那个生前总爱穿着一身黑色的女教师,那个被中统特务残忍地抛进淮河的革命者,完全是因为当地的党员和百姓对她的不离不弃、念念不忘,才有了无比光荣的回归,才有了你当下这部作品中的一行一字……
我在此要说,没有任何冥冥中神灵的庇护,只有你自己握着笔迈开腿,去寻找证据、听取证言。要记住那些在你寻找外婆的旅途中,无私帮助过、爱护过和启发过你的人们:从百岁岳妈妈到王家三代守墓人,从新四军研究会的老同志到年轻的史官们……是他们与你一起完成了这部家庭档案的调研和写作。
就像小鱼离不开水一样,我的女儿这磕磕绊绊的十年寻觅之路,正是因为每个记得周志机(胡之光)的前辈和友人,才坚持走到了今天。我也很感激对你予以肯定并付出心血的萧立军、来新时和崔卓力,还有不幸辞世的刘茵等各位老师。多亏了他们的一路扶持啊——
女儿,你的经历,面对的世界与外婆和妈妈不同,一度让我的内心感受非常复杂。但我相信你能够理性、客观地评价自己的前辈。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周志机和她的姐妹们走过的路,有着“非那样走下去不可”的原因。中国的革命女性们,从秋瑾到赵一曼……她们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殉教者”,更不是烧香拜佛只为自家脱贫致富的虔诚香客。
她们是胸怀着大慈悲而出生入死的女兵——无视香车宝马、富贵荣华,不惜饱尝苦难、遍体鳞伤,为的是人间有光明、平等和自由,为的是民族有尊严、进步和道义。尽管也许如你所说,“她们的时代”已经远去了,而她们的精神永存——妈妈希望我们母女的看法,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但愿这本书,能够得到广大读者内心的一点反响;能够通过我们的家史,了解二十世纪的几分真实;也希望有人能够对桃子笔下的欠缺与错误加以指正。
家里小院围墙下的三角梅正在盛开,红得就像火焰一样。让我想起烈士墓前的鲜花,想起你的外婆,她生前也特别爱花,是个温暖人心的母亲和女教师。妈妈同意你的想法,那个花红叶绿的小烈士陵园,承载着信仰,也应该成为周围乡民感受和平幸福的家园。很久很久以后,人们也许还是会淡忘那些历史的细节,但你的外婆一定会因为身边跳跃着孩子们披着阳光的身影,感到快乐的。
今天,连你都已经不再年轻了,更何况妈妈呢?我从小身体不好,战争年代又留下了浑身的伤病。从没有想到自己年满八旬的那年,竟能够跪在母亲的烈士墓前,能够在年近九旬的日子里,看到这本小书的出版。
女儿,你辛苦了。最后,妈妈也谢谢你!
二○一六年六月二十八日
写于广州白云山下干休所家中
这是一部迷失了六十年的真实的家庭档案;这是一个小家族与一个大时代多情而又悲情的故事;这是我从寻找一位外婆开始,到相逢了“一群人”的难忘记忆;这是一篇因为总在“寻找”中,而久久无法杀青的文字纪实;这不过是一本充满思想疑问与困惑的……小书;我因之一路苦涩地微笑,一路痛快地流泪……这是我一意孤行的寻根之旅。
这片深沉的土地,是你,指点着我在旅途中,眺望混沌大雾里理性与爱的闪闪灯火;是你,用单纯而执着的信念,唤醒我沉睡心底的精神向往和探索激情。
——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