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体解剖的真相
口述者:军医 汤浅谦
他承认,自己战后曾在中国服刑,1956年被释放后返回日本。现在,他在东京荻洼附近生活,并就职于当地一家诊所。
我父亲曾在东京下町实习。1941年3月,我也成为一名医生。那年秋天,通过考试的我成了一名临时军医。事实上,参加那场考试的所有人都通过了,因为打仗不能没有军医。1941年12月,我进入北海道旭川市的第26联队,并在2个月内被提拔为陆军中尉。可以说,我们是一群享有特权的精英,似乎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快我被分派到中国山西省南部的一所市立医院工作。1942年1月1日,我到达那里。3月中旬,山西依然很冷。午饭之后,院长西村中尉将7~8名军医、1名会计人员、1名药剂师、1名牙医及医院的军官召集到一起。他将病房管理者和几位妇人清除出场,然后说:“我们要进行一次手术,1点钟再集合。”我毛骨悚然,当然这不是因为天气。在来日本前,我就听闻他们会进行活体解剖。
医院大楼毗邻一处庭院和一座被征用的中学大楼。我们的病人、近100名医院雇员、10位护士、50~60位技术人员及一些士官就住在里面。我是一个对上级言听计从的人,或者说我“惟命是从”。第一次集合的场景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我借口手头有要事处理,到得有些晚。通常情况下,现场会有很多中国苦力,但那一天一个都没有。尽管在场的人都故作无知,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门外有一个哨兵守卫。我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向我敬礼。之后,我看见军医大佐小竹先生和院长西村便立正敬礼,他们也平静地向我回礼。接着,我走到直属上司平野先生身边。我注意到院长身边有2个中国人。其中一人身材强壮,脸颊宽大,30岁左右。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色平静,毫无畏惧。当时我就在想,他一定是个共产党员。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40岁左右的农夫,衣衫褴褛,像是被人从田野里直接抓来的,神情似乎很绝望。3个医护人员手握步枪站在那里,此外现场还有15~16名医生。
你或许会以为当时的场面非常恐怖,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它和其他例行手术无异,但对我而言很陌生。我以为杀死这些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但当我问平野先生时,他只是回答:“我们要杀光八路军。”我假装明白了他的意思。来自日本红十字会的护士也全都面带微笑。
院长说:“开始。”一位医护人员将较年轻的那个男人推到前面,后者平静地躺下。我以为他已经听天由命,但事实绝非如此。一般情况下,中国人不会像他一样对我们怒目而视。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并坚信中国终将胜利,残暴、不公的日本必将受到惩罚。他虽然没说,但一切似乎不言而喻。这些我从未见过。
我被分配到另一组。一位医护人员命令另一个中国人到前面去,但后者奋力挣脱,并大喊:“不!不!”那位手持步枪的医护人员不如农夫动作敏捷,而我则是一个新人,刚刚奉命加入。作为一名军人,我非常在意尊严。院长正注视着我们。我从未认真想过,如果这个人死了,他的家人该怎么办?我想到的只是,衣着得体的我和穿着破烂的农夫争执起来会有多丢脸。我想表现一下,就用手推了他一把,说:“往前走!”他似乎蔫了,或许是因为我大声呵斥他。我为自己感到骄傲。但坐在手术台上的他仍不肯躺下,大叫:“哎呀!哎呀!”他仿佛知道,一旦自己躺下便会被立即杀掉。一个护士用中文安抚他:“睡吧,睡吧。”“睡吧,睡吧。给药。”她继续说。压迫者的中文都带着这样的口音,好像是说:“你肯定能听懂我说的话。”他躺下后,那个护士甚至比我还要自豪,咯咯地笑起来。恶魔的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面带笑容。
我问负责给他进行腰髓麻醉的医生:“如果这个人不肯给注射部位消毒怎么办?”他答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要杀了他。”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捶他的腿问疼不疼,他回答:“不疼。”但当他们试图让他吸入三氯甲烷时,他开始挣扎。我们在场的所有人一起把他按住。
首先,两个医生负责切除阑尾手术。另一个男人有阑尾炎,阑尾肿胀且已经变硬。但这个人的阑尾没有问题,所以很难定位。医生们做了一个切口,但又需要割开另一处,直至找到他的阑尾。我记得这些。
接着,一个医生截掉了他的一条胳膊。当一个人胳膊中嵌有弹片时,你就需要知道如何进行截肢。你必须用一个止血带,止住一股又一股鲜血。之后,两个医生练习缝合肠道。如果士兵的肠胃被子弹刺穿,这类手术就是必需的。接下来是割开咽部。如果士兵咽喉受伤,血液会聚集到那儿,阻塞气管,这时你要割开喉咙。在此,我们用一个特殊的钩型工具切入气管,钩开血块,而后取出,留下一根管子,血液便会涌出。全程需要近2小时。你需要一次全都记住。
最终,所有医务部的医生都离开了,护士也随后离开。只有院长、医护人员和我们这些本医院的人留了下来。我参与解剖,瘦小而年老的人已经死去,但另一个坚毅的男人嘴里还发出“嘿,嘿,嘿”的喘息声,十分强烈。于是我们打算把他扔进身后的洞里。院长用注射器往他的心脏里注射空气,而另一个医生和我试图用绳子把他勒死,但他还是没有死。最终,一个老士官说:“尊敬的医生,如果你给他一剂麻药他就会死去。”后来我们把他扔进了洞里。这是我参与的第一次活体解剖手术。
日本侵占的中国领土仅仅是一些点和线的集合。如果一个人得了阑尾炎,你不能把他送到医院。他的阑尾需要在前线摘除,但那里外科医生数量不足。即使是眼科或儿科医生也不得不学会这个手术,由于他们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就要练习。对于不在中国的日本医生来说,第一要务是治疗疾病,但在中国的我们则不然。战争爆发时,军官可以给他们的士兵下达命令:“军医可以照顾伤员,冲啊!”我们是军队战斗力的一部分。让士兵知道受伤后有军医为他们医治,显然能鼓舞他们冲锋陷阵。
P115-117
傅高义 著名汉学家、费正清东亚中心第二任主任、《邓小平时代》作者
《日本人口述“二战”史》是一部资料详实、研究细致、全面,描写生动、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
《纽约时报书评》
《日本人口述“二战”史》所述所思均是铿锵有力、振聋发聩、骇人听闻的,亲历者们在书中敞开心扉,真诚吐露往事,共同揭露真相……实为一部难得的佳作。
《读卖新闻》
本书反映出战时那代人的真实感受,阐明了日本官方的战争观点与民间口述之间的巨大矛盾。
斯特兹·特克尔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普利策奖获得者
这本荡气回肠的书就像是一幅肖像画,把战争的疯狂展现得淋漓尽致,恐怕就连戈雅也画不出这么生动的画。
马里厄斯.B.詹森(Marius B.Jansen)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普林斯顿大学日本史教授
自此以后,没人在思索、写作或讲授太平洋战争的那段历史时,可以不参考库克夫妇所著的《日本人口述“二战”史》。
曹景行 资深媒体人、著名时事评论员
《日本人口述“二战”史:一部日本平民亲历者的战争反思录》是一本我期待已久的作品。前不久日本发生熊本大地震,也由此想到,熊本这么美丽,熊本熊这么可爱,熊本人今天仍然质朴,但当年施行南京大屠杀的主力也来自熊本,为什么?本书中能给我们一些启示和答案。做这样的口述历史极为困难,许多人不愿谈,因为他们本身就抗拒历史曾发生的一切罪恶,极力想要回避,遗忘。但我们不能逃避,所以一定要曝光尽可能多的历史记录,包括口述历史。有了无法抹杀的史实纪录,我们才有对历史问题的发言权。
朱克奇 深圳卫视《决胜制高点》节目主持人
平民对于战争的体验,是历史记忆中非常容易被忽视的一个方面。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不重要。这种体验深刻地反映出一个民族的心理特征,并且构成这个民族面对下一次战争与和平的选择时的潜意识基础。正因为如此,《日本人口述“二战”史》对于包括中国读者在内的世界各国人民,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它是一部历史纪录,也是一面折射未来的镜子。未来未必是历史的重演,但必须从心路中寻觅新路。
翟新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
口述史能有效帮助后人重返过去,体验先人的思想、认识、观念和情感的痛苦经历,加深理解文献资料所无法记载的鲜活、丰富和饱满的历史生活的样态。且因口述史往往涉及的不是那些“宏大”领域的诸问题,而是普通小人物的生活与命运,所以重视口述史的知识价值,恰恰正是我们科学认知和反思战争历史的多样性、叠层性及复杂性的重要路径……总体给人的印象是,本书的确展示了当时处于不同社会地位的(日本)口述者的真实想法。
《纽约时报书评》
《日本人口述“二战”史》所述所思均是铿锵有力、振聋发聩、骇人听闻的,亲历者们在书中敞开心扉,真诚吐露往事,共同揭露真相……实为一部难得的佳作。
《科克斯书评》
《日本人口述“二战”史》是一部令人深信不疑的口述史。
《费城问询报》
《日本人口述“二战”史》是一本关于“二战”的重要书籍。
《旧金山纪事报》
《日本人口述“二战”史》一书的故事提供了一个视角,可以洞察战时人们行为的极其混乱的复杂性。
日本为何从不反思“二战”?
日本在其最近卷入的一场战争中,彻底溃败。这场冲突持续了若干年、席卷世界上众多的国家,约有300万日本人因此丧生。战火波及的范围极广,从夏威夷到印度、从阿拉斯加到澳大利亚,几乎无一幸免;在中国、东南亚及太平洋岛屿等各大战区,有不计其数的生命死去,百姓苦不堪言;战争还给世界上无数军人和平民家庭造成了永远难以抚平的伤痛。
然而,日本如何看待这场战争?我们对此又了解多少?长期以来,日本被笼统地视为一个狂热的参战国,日本民众个体的战时经历,似乎从未从这个好战民族的集体群像中被剥离出来仔细探究。在日本士兵、水手、工人、农妇、女工和学生眼中,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他们是如何度过硝烟弥漫的战时岁月,是怎样的精神激励着他们,从这场灾难中他们又学到了什么?诚然,时至今日,在探讨亚洲“二战”史的议题上,美国视角中几乎从来都缺少对日本想法的考量,日本人民如何看待这场战争这一角度也基本缺失。穿行于日本的大街小巷,你不难感受到日本国民身上涌动着仇恨战争的强烈情绪,他们坚信这场战争不应该打响。然而,极少有人愿意去反思或细究为什么半个多世纪前,日本会成为这场全球性冲突的中心。
事实上,在研究日本战时历史的过程中,我们常常有这样一种感觉,即在那些受访的亲历者们看来,这场战争就如同躲不开的天灾,是“不可抗力地落到”他们身上的,而不是由他们“造成”的。不少受访者正好在青葱岁月赶上那段非常时期,我们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言谈举止间无不透露出这样一个强烈的讯息:希望有某种叙事方式,来帮助他们永久记录那段激情燃烧的战时岁月;然而事与愿违,斯人难免落寞。如今,依然还没有现成的叙事框架能让这些走过战争年代的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他们的个人经历分享给公众。然而,我们始终坚信,对这场战争的研究,绝不能缺少日本人民战时生活这一要素。掩卷沉思,我们不得不扪心自问,究竟应该如何寻找突破口?
尘封的罪证
忽然,一名男子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让我们真切地体会到当今日本人在回忆起“二战”时的纠结心态。时值1989年,我们在文献资料中发现了一条线索。资料显示,有一名日本男子的两位兄长都在“二战”中丧生,而这名男子当时还生活在日本中部的一个小山村,于是我们决定去碰碰运气。后来的结果表明,我们的一时兴起,收获了丰厚的回报。
我们找到了那名男子的家。那是一间简陋的农舍,低调地隐藏在山边一片古树林中。男子出来招呼我们,他大约五十出头,得知我们的来意后,把我们迎进了屋。他非常愿意分享自己的经历,但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话题首先锁定他的大哥。他大哥于1937年10月牺牲,也就是以1937年七七事变为标志的中日全面战争开始后不久。 “当时,”他说道,“在战场上牺牲的人还不是很多,村里人向我们深表同情。大哥被誉为‘军中英雄’,他的灵位被安置到靖国神社,我父母还专程为此去了一趟东京。国家对烈士家属给予了优厚照顾,因此许多人觉得他们的孩子能在战争中牺牲,是份难得的家族荣耀。”
农舍的主人,也就是招呼我们的这名男子,家有五个兄弟。他排行老三,他二哥于1942年加入海军。“那年,我刚好上小学。二哥参军入伍时,爸妈因为大哥的死,特别担忧二哥的安危。尽管家里经济拮据,但他们还是狠心买了一台收音机,每天都关注新闻。其实我们并不知道二哥到底去了哪个战场。记得阿图岛、塔拉瓦和塞班岛等战役中,发生日军‘玉碎’事件[1]时,父亲就会郁郁寡欢一整天。事实上,二哥是在1944年的特鲁克岛战役中牺牲的。”
说到这里,主人走进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又马上回来,手里拿着一扎用藤条仔细捆着的卡片和信件。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挑出一张给我们看:“这是二哥寄给家里的最后一张卡片,上面是他的遗言:‘能像樱花一样坠落,献身沙场,是我此生夙愿。我的兄弟个个从戎,都为家族增添了荣耀。’”说到这,主人突然顿住了,两边肩膀收紧,开始痛苦地抽搐。他泣不成声,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到他那双紧紧拽着膝盖的手上。过了一会,他强忍住泪水,哽咽说道:“战争结束那天,我父母不禁嚎啕大哭、悲痛欲绝。‘我们的两个儿子就这么白白送命了!’可后来,父亲一直没有埋怨过国家,也从来没有指责军国主义。他只是逢人便说,自己有一对好儿子。”
这时,主人开始给我们沏茶。显然,他比之前放松了些。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然后问我们想不想看看他大哥的遗物。我们跟着主人走进一间房,里面放着一张榻榻米。房间的一面墙上挂着不少老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是一名戴着毛皮帽子的年轻战士,正骄傲地展示着自己上等兵的荣誉徽章;旁边一张照片是一名海员,帽檐上镶着日本“太刀风”级驱逐舰的番号。紧挨这两张照片的是两张相对较新的遗像,相片中是两张苍老的脸,布满皱纹,正是他们的父母。主人从里屋出来,手上捧着一个硕大的长方形紫藤木盒子。盒子上印着粗体:“遗物盒”。里面有一份关于他大哥牺牲情况的官方说明,和一张精确标注着他大哥最后活动地点的地图,上面盖着军队长官印章。地图下面放着“千人针”[2],据说可以躲避子弹,这是妹妹在大哥前往中国参战时亲手为他缝制的。然后,主人向我们比划着千人针的制作方法及效用。
盒子最底部是一本厚重的相册。封面上考究的浮雕刻字彰显出其尊贵的来历。这是他大哥所在的部队颁发的纪念相册,即日军第35步兵团,曾驻扎中国满洲。按照惯例,相册的前几页依次是日本裕仁天皇和良子皇后肖像、大日本帝国的地标、破烂不堪的团旗、日军驻中国满洲军队各级军官头像、所在兵团指挥官的照片,接下来是朝气蓬勃、稚气未脱的年轻士兵。相片记录了他们首次出征海外——登陆旅顺港附近的大连时的情形,拍摄地点是日俄战争阵亡日军将士纪念碑前。
相册的最后几页留白,以便士兵根据自己的意愿添加照片。眼前这本相册的后几页贴了不少照片。有几张就是我们身后那面墙上的年轻人的生活照,当然还有这名年轻士兵与朋友或战友的合影。有几张中国妇女裹小脚的照片,有几张中国东北的野外的风景照。还有一张看起来比较正式,题词为《剿匪行动纪念照》,照片上的士兵穿着战斗服整装待发,后面还附着展示“匪徒”悲惨下场的画面。显然,他大哥参加了这次剿匪行动。有一张照片上有三颗人头,其中一个瞪大双眼,被横放在篱笆上;还有一张照片是一名士兵揪着一名俘虏的头发,俘虏的脸正对着相机镜头;另外一张照片上的中国人,双手被反绑着任人处置,照片底下写着一行字:“此人命悬一线。”相册最后几页的照片,是家人参加他大哥葬礼时拍的,当时他大哥的遗骸刚从中国被运送回来,村里为这名战死沙场的士兵举行了隆重的丧葬仪式。
主人一边把相册合上,一边转过头平静而又焦灼地对晴子说:“这个盒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等我死后,就没有人保管这些东西了。我的其他几个兄弟都英年早逝,儿女也离开村子去大城市打拼了。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这里来。这些年,为了保管好大哥的遗物,我总时不时把盒子拿出来晒一晒,通风透气。”他接着又说道:“大哥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你们看了他的遗物,一定会非常开心。但请你们千万别把我们的名字与那些惨绝人寰的照片联系在一起,那只不过是形势所迫,是在战争时期,并不像今天。我想,如今的和平就是用当初的鲜血换来的。”
在我们走访日本的这些年,那只盒子以及里面存放的物品一直萦绕在我们心头,它们代表着那场战争,代表了那场战争在日本人心中的形象:那名男子用生命守护的盒子,存放着关于他崇敬的兄长的所有记忆,也存放着那场战争的所有罪证;他对兄长的爱与战争暴行交织在一起,隐匿心间,不为人知;他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他们整个家族都羞于承认的罪行。盒子里如实保存着那个时代日本年轻战士的自画像,他们走上战场,在那段非凡岁月中履行着国家、社会赋予的使命,尽着他们自认为应尽的职责。当农舍的主人每年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通风透气之时,他却拒绝将这些物品的意义公之于众。可是,如果我们不能开诚布公地谈论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么保存这些记忆又有何意义?
……
即便有过相似经历,接受调查、审判、惩罚,经历牢狱生涯,这些老兵也依然无法与彼此完全分享过去。不过,他们还是能从彼此身上获得一丝安慰,可以不用孤独地面对自己的回忆。在这个群体内部,他们可以很自由,不用提及关于自己的问题,不用去审视自己当年所作所为是否符合人类正义。面对一群几乎同一时间、在同一地方战斗过、有着相似经历的战友,他们能找到一种共通的方式来维系那个时代。在这群人中,他们还能共同缅怀在战争中失去的朋友和战友。
还有一位女士,她的丈夫是特攻队成员,早在45年前就已去世。她向治子讲述了有关她和她朋友的故事。“我们这群人大概有四五个,都是‘特攻队’飞行员的遗孀,丈夫们都很年轻就阵亡了,我们这些人每年会在‘特攻队’的纪念仪式上见面。3月、4月和5月,我们都会感到莫名的不安,因为我们的另一半几乎都是在那段时间执行任务时阵亡的。樱花盛开的季节恰恰是我们最悲伤的时候。我们经常给彼此打电话聊天,能清楚地说出40多年前发生的事,就好像它们发生在昨天。”忽然,她有些神秘兮兮又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跟我的好朋友私下秘密约定,死后我们一定要把骨灰撒到大海。”她相信,那些骨灰经过几千年的漂流后,最终将到达冲绳海域,她们的丈夫就是在那里出事的。“我们打算偷偷做这件事,因为未经卫生福利部的允许,擅自撒骨灰是非法的。”她又静静地补充说,“我不知道我丈夫是不是开着飞机撞向了敌人,有些飞行员就是这么做的。我只希望他没有白白阵亡。”
像“特攻队”飞行员的遗孀以及那些樟宜老兵那样,纪念战争死难者通常只是私下进行,低调、秘密、默默地进行。我们相信,只有当战争这个古老而永恒的话题在日本不再成为禁忌,只有当日本公开面对和反思“二战”,那些幸存的人才能在公共领域坦然谈论这一话题,日本的战争亲历者们才能向所有人公开他们几十年来难以启齿的战时经历,美国和日本等国才能开诚布公地讨论和理解这个宏大的课题。
衷心希望本书能为开启这个伟大的征程推波助澜。
在“二战”中,日本对亚太地区造成了深重的灾难,创伤延续至今,然而日本官方从未对战争进行过彻底反思。而与之相反,被拖入战争深渊的日本平民,在数十年后回顾那场战争时,用得更多的词是“难以启齿”“不堪直面”……
田谷治子、西奥多·F.库克著的《日本人口述二战史:一部日本平民亲历者的战争反思录(精)》堪称一部开创性的口述史,西方著名历史学家西奥多·库克夫妇通过实地走访数百位日本的战争亲历者,参考众多未曾公开的信件、遗嘱、日记、军用笔记、政府档案等,力图重现战争全貌。本书的受访者众多,从外交官到神风特攻队队员、731部队军医、战俘监管员、战犯、侵华士兵,从核弹受害者到记者、学生、“慰安妇”、在华商贩、画家等,他们都从自己的视角讲述了那场隐秘而绝望的梦魇:
731部队在华进行活体实验的真相;
在中国进行毒气战的具体细节;
南京大屠杀屠城惨剧详情;
日韩“慰安妇”所受过的屈辱;
神风特攻队队员自杀攻击心路;
盟军逼近,当局蛊惑百姓互相残杀的细节。
这些活生生的个体经历,直观地展现了以侵华战争为开端的战争冲突,是如何给包括日本平民在内的世界百姓带来深重灾难。这部口述历史也反映出日本官方观点与民间记忆的巨大差异。
来自侵华日军士兵、武器设计师、731部队实验医生、B级战犯、战俘监管员、神风特攻队员、在华日本小商贩、学生、战争宣传员、“慰安妇”、核弹受害者、日本战时外交官、记者等数百位战争亲历者对战时经历的口述回忆,勾勒出这场人类史上最残酷、最黑暗、最血腥的战争!
70多年前,日本为何会成为那场全球性冲突的中心?为何战争结束至今,日本官方始终不肯直面“二战”?日本战时当局是如何将侵略中国、东南亚地区美化成“解放西方对亚洲的统治”?日本平民为何集体无视侵华战争中的惨绝人寰事件?对亚洲人民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的日军,又是如何炼成的?东南亚受害国家为何至今难以像欧洲人抵制纳粹那样集体声讨日本?战争直接指挥官裕仁天皇等众多战犯为何以及如何逃过东京审判?背后进行了何种交易?
田谷治子、西奥多·F.库克著的《日本人口述二战史:一部日本平民亲历者的战争反思录(精)》反映出战时那代人的真实感受,阐明了日本官方的战争观点与民间口述之间的巨大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