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亦习惯了,进门后自言自语,无需应和。将鼓胀的大袋子放在地上,热辣的金色内衣从没拉严的拉链缝隙里探出来,她今天似乎特别疲惫,卸完妆后,脸色惨白,有一种奇异的不安正渗透出每个毛孔,滴答滴答滑到地上。她将睡衣裹得很紧。
“芥,我想我们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吧。”坐下来,端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喝,手不断颤抖,她重复了两次,对芥这样说。
后者靠在门边,没有回应,他阴郁的眼神在安琪身上游移,最后落在她的腹部。
那是线条相当优美、毫无赘肉的腹部,遮盖在睡衣的下面。喝进去两口水,突然一跃而起,冲到洗手间去,哇哇哇吐出来。芥跟过去,看到她吐出来的,真的只有清水,以及黏液。要不就是这一整天她都没吃任何东西,要不……
“谁打了你?”
安琪弯腰喘气,听到芥的问话,瞪了他一眼:“什么?”
神色是严厉的,须臾又柔和下来。漱了El,走过去拥抱一下芥:“我没事,去睡吧。”
她絮絮叮嘱:“你不可以睡太晚,身体会吃不消的。要喝牛奶吗?不要?那么走吧,我看着你睡。”
在她温暖的怀抱里,芥想,为什么这么柔弱的一个女人,却拥有保护者的自觉,强烈到可笑的程度。
永远说“我看着你睡”,永远自己先行睡去。她太疲倦了,今日尤其,蜷伏在床上,在梦中似感受到剧痛一般,不断翻转,发出微弱的呻吟,猛然手臂挥舞挣扎,狂叫:“不要打我的脸,去死,去死……”
芥俯首,静静看着她熟睡,手指滑过她睡衣的前襟,在掀开的一角,他看到意料中的东西。
甜梦脱衣舞俱乐部在圣子街和韵兰街的交会处,门脸不大。凌晨四点,人客都散尽了,酒保约翰在吧台里收拾杯子,计算今天的营业额。
越算越皱眉头,酒是卖了不少,可打烂的杯子也不少。本来风平浪静到一点多,最后一场舞都跳完了,不知道怎么安琪会跟剩下的几个客人冲突起来。
那群客人戏弄安琪不是第一天了,往常都算是有分寸——至少对约翰来说,不叫他另外找人上班就足够有分寸了。
结果今天安琪竟然反抗——虽然那个酒瓶没有砸到任何人,但足够作为大肆报复的借口了。一群大男人围殴安琪时,她发出惨烈的哀鸣:“不要打我的脸,不要打我的脸,求求你……”
杯子和酒瓶不断跌落到地上,好似伴奏乐的应和。
打得最开心的那个发出酣畅大笑。
市长的公子,什么都玩厌了,欺负弱者是唯一永远有吸引力的节目。
约翰耸耸肩,安琪明天不能再来上班了,要叫人推荐一两个新的舞女来才行。他放好最后一个杯子,准备下班。
按下电钮,大门关上,约翰伸了一个顾腰。
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令他的懒腰定在某个角度,看上去像一只虾。
大门闭合的那缝隙中,忽然插进来一根手指。
那是电动门,可以把最硬的骨头压得粉碎,约翰几乎都听到了那个冒失鬼狂叫的声音。但是现实和想象总是有一点区别,那根手指安然无恙,轻轻弯曲,钩住了门,一拉,大门被强行打开。
在门外街道晕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瘦弱的男子,不高,脸孔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倘若剔除诡异,几乎可以说是俊秀。他的手直直垂在身体两侧,身上穿着毫不起眼的蓝色上衣和灰色裤子,头发杂乱,周围浓重的阴影和午夜的空寂融合,仿佛鬼魅。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打量着甜梦俱乐部里的方方寸寸,眼光最后定格在约翰的身上。是在恶梦中看到的幽灵模样,看着你,或者也不是看着,穿过你的身体,投向不知名的远处。
约翰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出于某种本能,他猛然扑回去,再次按下电动门开关。这一次大门顺利地关上,约翰抹了把冷汗,嘀咕着:“疯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转身,就在这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那是整扇铁门轰然倒地的声音。
再一个瞬间过去,约翰被一股冰冷的力量轻轻拎起,放在吧台上,像一只被蒸好待吃的螃蟹般,瞠目结舌瞪着面前这个人轻轻地对他说:“嘘——”
这个一开始看到是三分像鬼、七分像人的男子,现在已经往像鬼的道路上大踏步前进了不少,走路的样子、呼吸的方式、一举一动的姿态,都异常轻灵而诡异。他对甜梦俱乐部抱有莫大的兴趣,围绕着舞台一圈一圈巡视着,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下,长久注视。然后他弯下腰,手指贴在地上。P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