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拉威尔是一位世界知名的作曲家。在小说《拉威尔》的开篇,他在美国完成了一趟巡回演出,全世界都在赞叹他的天才。不过,他在作者让·艾什诺兹的笔下只是一个平常人,总是衣装革履,总是忧虑自己的形象。这本小说在把玩着人物的模糊性:他既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却又无尽的孤独和不幸。他独自生活在自己的房屋中,他无聊、失眠。在生命晚期,他渐渐失去了理智,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其作品的作者。他忘记了朋友们的名字。他的朋友们决定让他做开颅手术。失败了;十天之后,他去世了。
小说获得2006年玛丽安娜奖,《读书》杂志将其评为年度最佳图书奖第四位。
拉威尔身高像一个骑师,因此很像福克纳。他的体重是那么轻,在1914年,他渴望入伍时,试图说服军方领导,以他这样的体重去当空军是再理想不过了。入伍要求被拒绝了,此外还免除了他的所有义务,但他一再坚持,于是并非开玩笑地,他被派去了驾驶重型卡车。就这样,人们有一天得以看到一辆巨大的军车开下香榭丽舍大道,车内有一个穿着过于肥大的蓝色军大衣的小小人影,胡乱地趴在一个过于庞大的方向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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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艾什诺兹著的长篇小说《拉威尔》追溯了法国作曲家莫里斯·拉威尔(1875—1937)生命中的最后十年。
有时,他实在不情愿离开浴缸。首先,放弃温暖而带皂香的,碎头发缠绕着泡泡其中夹杂皮肤屑的洗澡水,去适应一个不太暖和的屋子里的干凉空气,真的是一种遗憾。其次,尽管他的个头并不矮,那有怪兽形状的脚支撑的浴缸的边沿也不算很高,但若要以一个迟疑不决的脚指头,去够卫生间滑溜溜的瓷砖地,却是一件需要跨腿翻越的难事。还是小心为妙,省得跨腿时碰着了裆,或者落地时脚一滑,摔一个大跟斗。解决这一疑难的办法,当然就是造一个大小适中的浴缸,但这意味着一笔费用,兴许比安置一台中央供暖设备的预算价格还要高得多,而目前的预算又总是很紧巴。那么,最好还是躲在洗澡水中,即便不能永恒,至少也待上几个钟头,断断续续地用右脚来控制水龙头,添加一点热水,以此来保持水温,维持一种羊水般的美好环境。
但是,这无法持续太久,因为时间总是很紧迫。一个小时之内爱莱娜·儒尔当一莫朗日就将来到。于是,拉威尔爬出了浴缸,之后,擦干身子,穿上一件罕见的珍珠色睡袍,拿上他那把被咬得坑坑洼洼的牙刷去刷牙,刮脸,把胡子刮得一根不留,梳头,头路理得一丝不苟,拔去一根在夜里长成天线一样的倔强的眉毛。然后,他从摆满了头发刷、象牙梳、香水瓶的小梳妆台上,抓起一个外表蜥蜴皮颗粒内中填充了绸缎的玩意,首选了一套绵羊造型的豪华指甲修剪刀,趁着指甲被热水泡软的当儿,毫无痛苦地把它们剪成理想的长度。透过洗澡问那装饰得很富艺术感的窗户,他朝一丛丛光秃秃的树枝下那黑白分明的花园瞥了一眼,草坪上的草都枯了,喷泉也冻住了。这是1927年年底的一天,天色尚早。如同每一夜那样,这一夜拉威尔没有睡好睡够,也跟每天早上一样,他这天早上起来感觉很糟糕,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穿衣,这格外加重了他心中的烦躁。
他爬上自己小而复杂的家的楼梯:靠右那一侧,有三个楼层,但从外边看只能看见一个楼层。第三层刚好跟街道齐平,他从这一层走廊的一扇窗户中打量着街道,看看行人都穿了多厚的衣服,好让自己心中对今天该怎么穿衣有一个数。但是,对蒙佛一拉莫里这个地方来说,时间还太早,街上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辆小小的标致201型车,已经停在他家门前,车身灰灰的,看不出原本的黄颜色了,车里坐着爱莱娜。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别的可看了,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含着一颗苍白的太阳。
人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哪儿都没有,寂静笼罩着厨房,即将出门的拉威尔早已向雷弗罗夫人告过别了。跟往常一样,他又晚了,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点燃了一支香烟。一边还匆匆地穿衣服,手边正好有什么衣服就胡乱抓来穿上。然后就是准备行李,这让他颇为恼火,尽管只有一只小小的箱子要装满:两天前,他的行李辎重就已经运到了巴黎。一旦准备就绪,拉威尔便扫视了一遍房子,确信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花园的那道门也上了锁,厨房的煤气关了闸,大门口的总电表也断了电。这确实是一个小小的住所,很快就绕了一圈,但是,小心提防总不为过。拉威尔最后瞧了一眼,确认在出门之前是不是关上了暖气,当他推开大门,一股寒风一拥而人,撩乱了他那向后梳齐仍湿漉漉的银发时,他便忍不住又嘟嘟囔囔了一阵。
八级窄窄的阶梯底下,便是缓坡不小的路面,底下停着那辆201,紧紧地刹着车,方向盘前坐着爱莱娜,身子微微抖动,带有金纽扣的露指手套末端裸露的手指头在方向盘上弹奏。爱莱娜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可能有些像奥拉娜·德玛齐斯,至少对那些能回想起奥拉娜·德玛齐斯的人来说是如此,但是,那几年里,真有不少女人会有那么一点像奥拉娜·德玛齐斯的地方。在那件翻起了领子的鼬皮大衣底下,她穿了一条连胸衣的长裙,胸衣的腰身收得很低,带有一种上衣的效果,裙子部分装饰有一条带子,带子上扣了一个牛角环,整条裙子是绉纱的,桃红的色调,点缀了植物的图案。很漂亮。她耐心端坐着。她已经耐心端坐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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