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脑电波旅行
这是高山与平原、草原与森林的交接处,距我工作的航天中心有2000多公里,乘电离层飞机用了15分钟就到了这儿。面前的塔克拉玛干,经过几代人的努力, 已由沙漠变成了草原,又经过几代强有力的人口控制,这儿再次变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现在大草原从我面前一直延伸到天边,背后的天山覆盖着暗绿色的森林,几座山顶还有银色的雪冠。
我掏出她的眼睛戴上。
所谓眼睛就是一副传感眼镜,当你戴上它时,你所看到的一切图像由超高频信息波发射出去,可以被远方的另一个戴同样传感眼镜的人接收到,于是他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就像你带着他的眼睛一样。
现在,长年在月球和小行星带工作的人已有上百万,他们回地球度假的费用是惊人的,吝啬的宇航局就设计了这玩意儿,于是每个生活在外太空的宇航员在地球上都有了另一双眼睛,由真正能去度假的幸运儿带上这双眼睛,让身处外太空的那个思乡者分享他的快乐。这个小玩意儿一开始被当作笑柄,但后来由于用它“度假”的人能得到可观的补助,竟流行开来。最尖端的技术被采用,这人造眼睛越做越精致,现在,它竟能通过采集戴着它的人的脑电波,把他(她)的触觉和味觉一同发射出去。多带一双眼睛去度假成了宇航系统地面工作人员从事的一项公益活动。由于度假中的隐私等原因,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再带双眼睛,但我这次无所谓。
我对眼前的景色大发感叹,但从她的眼睛中,我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抽泣声。
“上次离开后,我常梦到这里,现在回到梦里来了!”她细细的声音从她的眼睛中传出来,“我现在就像从很深很深的水底冲出来呼吸到空气,我太怕封闭了。”
我从中真的听到她在做深呼吸。
我说:“可你现在并不封闭, 同你周围的太空比起来,这草原太小了。”
她沉默了,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啊,当然,太空中的人还是封闭的,20世纪的一个叫耶格尔的飞行员曾有一句话, 是描述飞船中的宇航员的,说他们像……”
“罐头中的肉。”
我们都笑了起来。她突然惊叫:“呀,花儿,有花儿啊!上次我来时没有的!”
是的, 广阔的草原上到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能近些看看那朵花吗?”我蹲下来看,“呀,真美耶!能闻闻它吗?不,别拔下它!”我只好半趴到地上闻,一缕淡淡的清香,“啊,我也闻到了,真像一首隐隐传来的小夜曲呢!”
我笑着摇摇头, 这是一个闪电变幻、疯狂追逐的时代,女孩子们都浮躁到了极点,像这样的见花落泪的林妹妹真是太少了。 “我们给这朵小花起个名字好吗?嗯……叫她梦梦吧。我们再看看那一朵好吗?她该叫什么呢?嗯,叫小雨吧。再到那一朵那儿去,啊,谢谢,看她的淡蓝色,她的名字应该是月光……”
我们就这样一朵朵地看花, 闻花, 然后再给它起名字。她陶醉于其中,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忘记了一切。我对这套小女孩儿的游戏实在厌烦了,到我坚持停止时,我们已给上百朵花起了名字。
一抬头,我发现已走出了好远,便回去拿丢在后面的背包。当我拾起草地上的背包时,又听到了她的惊叫:“天啊,你把小雪踩住了!”我扶起那朵白色的野花,觉得很可笑,就用两只手各捂住一朵小花, 问她:“她们都叫什么?什么样儿?”
“左边那朵叫水晶,也是白色的,它的茎上有分开的3片叶儿;右边那朵叫火苗,粉红色,茎上有4片叶子,上面两片是单的,下面两片连在一起。”
她说的都对,我有些感动了。
“你看,我和她们都互相认识了, 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我会好多次一遍遍地想她们每一个的样儿,像背一本美丽的童话书。你那儿的世界真好!”
“我这儿的世界?这也是你的世界了。要是你再这么孩子气地多愁善感下去,那些挑剔的太空心理医生会让你永远待在地球上。”
我在草原上无目标地漫步,很快来到一条隐没在草丛中的小溪旁。我迈过去继续向前走,她叫住了我,说:“我真想把手伸到小溪里。”我蹲下来把手伸进溪水,一股清凉流遍全身,她的眼睛用超高频信息波把这感觉传给远在太空中的她,我又听到了她的感叹。
“你那儿很热吧?”我想起了她那窄小的控制舱和隔热系统异常发达的太空服。
“热,热得像……地狱。呀,天啊,这是什么?草原的风?!”这时我刚把手从水中拿出来,微风吹在湿手上凉丝丝的,“不,别动,这真是天国的风呀!”
我把双手举在草原的微风中,直到手被吹干。然后应她的要求,我又把手在溪水中打湿, 再举到风中把天国的感觉传给她。我们就这样又消磨了很长时间。
再次上路后,沉默地走了一段,她又轻轻地说:“你那儿的世界真好。”
我说:“我不知道,灰色的生活把我这方面的感觉都磨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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