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沙港
那时候她刚从林学院毕业。像新中国培养出来的所有大学生一样,充满热情,充满幻想,坚决服从组织分配,高唱着“年轻人,火热的心,跟随着毛泽东前进!”来到了这漫漫无际的瀚海边上。生活是艰苦的。在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影响下,沙漠里很少见到蔬菜、肉食、油类,但这文雅娴静的姑娘全都能忍受。她啃着窝窝头,就着咸菜,喝着混着沙尘的水,顽强地研究着沙原植物。她明白,困难是暂时的,前途是光明的。
但就在这时,有一个小伙子闯进了她的生活……
在这个问题上,柳若婷也是警惕的。她一再警告自己:不,不!不能过早地陷入感情的旋涡中去,要集中精力尽快地认识沙原植物!但是,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姑娘,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必然向她提出这样的课题。而那小伙子又是治沙总站团支部的宣传委员,也是自愿到祖国最需要地方来的大学生。更重要的是,这个小伙子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好像在想象里憧憬过。
这难道就是青春?多么复杂啊!
但是柳若婷还是拒绝了小伙子的要求,理智地紧锁着心房,没有让他闯了进来。表面上看来,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小伙子自觉地回避了,甚至和她疏远了。但从那个时候起,那感情的波涛就始终在她心里回荡着。
歌声飘过了沙岗,穿过了沙谷,越来越近了,渐渐听得见唱歌人的脚步声了。柳若婷低头测量着芦管草的根须,强制自己不向唱歌人望去,但是她的心里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唱歌人出现在沙坡上了。这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英俊小伙子。他那剑一样的黑眉下,长着一对具有女性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下,覆盖着冷冷的眼白。笔直的鼻梁下,有一张略带嘲讽神情的嘴巴。他的身材也是匀称的,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是舒展大方的。但是他不具有沙原人那种质朴的气质,仿佛和这里的一切都是格格不入的。他带着一脸朝气,披着两肩朝霞走下了沙坡,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眼前有人似的。
柳若婷更加慌乱了。不知为了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小伙子扫了过去。就在这一刹那,小伙子也像突然发现了柳若婷,目光似闪电般地迎了上去。柳若婷的脸马上泛红了,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伙子却是大方的,好像根本没发生过去年那件事。他英姿勃勃地站在柳若婷面前,不卑不亢地向她打着招呼:“早上好,柳若婷同志!”“好!您……”柳若婷嗫嚅着说。“我?”小伙子潇洒地接过了话茬,“很忙啊!柳若婷同志。我在检查各个部门的准备工作,咱们的考察队后天就要出发了!”
“总算盼到了!”柳若婷兴奋起来。她感到说话自如了。 但就在这时候,小伙子很有礼貌地结束了这场姑娘很愿意进行的谈话。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
“对不起!九点钟有两个教授要到咱们大漠营地来,领导下午才能回来,还得我去接待。再见!”
说毕,他就很有风度地走了,头也不回地隐没在另一个沙丘的背后。柳若婷依依惜别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荡起一层淡淡的怅惘情绪:多自尊的人啊,沙原上少见的青年人,你晚半年再叩响我的心房不好吗?
这英俊的小伙子就是治沙总站团支部宣传委员、松布尔考察队的秘书。他叫秦萌。据他自己向同志们透露:他今后也准备搞科研,要做一个有所作为的治沙专家了。
秦萌走了,柳若婷有点心烦意乱。她尽量收回心来,把有关芦管草的资料记录下来,然后翻过沙岗,匆匆向大漠营地走去。她边走边想:秦萌多矜持啊!他为什么不愿和自己多谈一会儿呢?一定是因为去年伤了他的心。
柳若婷觉得有点茫然若失,但是这种心思又能向谁说呢?她踏着洒满金色阳光的戈壁往回走着,猛一抬头,老远老远就望见自己年轻的伙伴肖雅洗衣服的身影。这黄毛小丫头!一定是观测完气象从另一条沙谷中走回来的,要不自己怎么会遇不到呢。你瞧!她坐在沙港延伸出的沙堤旁,为大伙儿洗衣服洗得多卖力气,一双小辫儿一上一下地摆动着。看得出她不仅帮助男同志洗,连自己的衬衣也偷着拿出来洗了。P7-8
这是一位久居偏远地区的作家,不求闻达,甘于寂寞,大半辈子都跋涉于茫茫的戈壁和荒原之间。
疲累了,写作便是他喘息的港湾。
我和他的相识始于文学,是他的中篇小说《驼峰上的爱》使我知道了远方尚有这么一位作家。他似不太注意文字的技巧,却绝不乏内在的淳朴和真诚。为此,我曾写过一篇推介文章,曾转载于多种文摘报刊上。后来,在中篇小说《虬龙爪》的讨论会上,我们终于得以在上海会面了。并且还在《文汇报》上有过一次笔谈,进而便形成了一种颇为特殊的相知相亲的关系。
他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似乎很难见得一丝作家的派头,倒很像个远方归来的行者。拘谨中不乏野性,疲惫中略带不羁。文如其人,这或许就是他一系列作品的一个侧面写照。他好像很不关注人际关系,而只是在埋头写作中寻找乐趣。
听说,他曾调到北京又返回去了,调到天津他还是没有前往。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或许茫茫的戈壁荒原更有助于找到自我。也有人问他怎么能甘于寂寞?他说,有书,即使是在沙漠里也会张起一片浓荫。是这样!他是在古人和今人张起的浓荫中寻找自己的位置的。但回首看来,他留在起伏沙丘上的足迹也是很不规则的。为此,也很难谈及他的小说一贯风格。举例说,中篇小说《驼峰上的爱》和《虬龙爪》就不像同一作家同一时期所为。而长篇小说《出浴》和《神秘的松布尔》也是如此,从选材到语言也不像出自一人之手。同样,散见于各大报刊的散文随笔也不例外,《克隆皇帝》的治学精神和《天地大舞台》的自我调侃也似判若两人。是的!他笔触涉猎很广,除散文随笔之外,曾写过草原小说、市井小说、山野小说、推理小说以及现代派小说。语言似乎也很不统一,有京韵京味的、土腔土调的,还有类似翻译语言的。有人也曾问过他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这说明我绝对成不了大作家,因为我总找不到自我。依我看,这或许就是他的“自我”,或许就是他!多侧面、立体化,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冯苓植。
1999年他退休了,我本以为他为文学行者生涯也该结束了……
谁料传来的消息却是,为了回报草原,冯苓植又苦行僧般的为苦研《元史》钻进了中外古今相关的史籍之中。而且一钻就是十四五年,甘愿离群索居自得其乐。但我深知,这是冯苓植仍在寻找冯苓植,仍在延续他那行者风格。腿脚不行了,就伏案神游于古代草原上奔腾的金戈铁马之间。果然,最近听说他相关的长篇历史小说《忽必烈大帝》与长篇读史随笔《大话元王朝》等均先后出版了。
不蹬浑水,甘于寂寞,永远在寻找自我……
最近听说,上海文汇出版社正在筹划出版他的文集,我为这位十几年未见的老朋友感到高兴。冯苓植曾向我介绍过,他虽遥居草原,但相关文学创作的“社会大学”却是在上海完成的。从少年时期在《儿童时代》《少年文艺》发稿,直到在《上海文学》《小说界》以至《收获》发表作品。上海编审们的“点化”令他终生难忘,故而出文集也算对师友们的一种回报。而他却又称,这毕竟又纯属一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现象……但我却不这样认为,反而认为文汇出版社能为这样一位远天远地特立独行的作家出文集是很有意义的,也不失为一种别具特色的选择。步履蹒跚,往往更有助于认识一个时代的特点。多方探索,更有助于了解一个作家的心路历程。那就让我们打开这套文集吧,去了解“在那遥远的地方”还有这么一位行者似的作家。
路就在足下,路也在远方……
不见苓植已有十好几年了,遥望北国,不胜思念之至!就让我在上海以此序为这位远方朋友深深地祝福吧!
《神秘的松布尔》是文汇出版社出版的12卷本《冯苓植文集》中的一部长篇小说。冯苓植是中国文坛一位颇为特殊的作家。他不媚上,不媚俗,也不太合群。他常浪迹天涯,以文养游,故又被同行称他为“文坛游牧作家”。这位长期生活于戈壁荒原上我行我素者似的作家,时而大写京味小说,时而大写荒野小说,时而又大写现代派小说,变幻莫测,使人难见其庐山真面目。难怪同行皆这样评说他:“为人处世似半个,写人写事却世故颇深。”故有人称之为奇才,有人称之为怪才,但无论何种写法,他竟然均有佳作问世。
冯苓植,著有长篇小说《阿力玛斯之歌》《出浴》《狐说》等,中篇小说《驼峰上的爱》《犬漠金钱豹》等,短篇小说《田野静悄悄》等,曾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全国金盾小说奖等,部分作品译有英、法、日,俄等外文版本。《神秘的松布尔(冯苓植文集)》是该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