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23的机关
我知道这件事你已经预谋了很久。2B绘画铅笔留下的划痕,即将枯死的球形仙人掌,从墙角收集来的灰尘,嚼过的粉红色口香糖,碎木屑,复印纸,烟蒂,旧玩偶……甚至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金龟子。
你每两三天几次,甚至每天两次,挖空心思设计这些细节,这些能留下他的蛛丝马迹的细节,他的印记和气味。这样的过程,在外人看来无聊至极,但于你,却是璀璨得一塌糊涂,宛如流星。做这件事,你坚持了整整两年。两年,有的人用两年白手起家发了财,有的人两年之间结婚生子过平常生活,有的人两年足够写出一本10万字的畅销小说。
而你用两年时间,给他设计了种种谈不上高深复杂的机关。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你甚至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为何一直住在这间六号旅店,你不知道他是否结过婚、有过小孩。是的,这些信息对你来说大概无关紧要,因为你通过你自以为是的巧妙机关,已经获知他鞋子的尺码,他喜欢抽的烟的牌子,他出门的时间、回来的钟点,他喜欢穿的衬衣材质,以及他收集玻璃瓶的习惯。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家室,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了。至少这两年间,你没见过他带任何看似是他老婆的女人进过房间。
你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刚搬进六号旅店的三楼房间。那天他拎着一袋穿过的脏衣服,看上去积攒了足足有一个礼拜的脏衣服,来到旅店一层唯一的底商——你的洗衣店。嘴里叼着半支快要熄灭的烟,戴着玻璃镜片边缘有些灰黄污垢的近视眼镜,他把洗衣袋往你柜台一搁:“洗衣,14件。”那刻你正在忙着整理上一个顾客的洗衣单,只顾着抬了一下头,礼节性地对他笑了笑。就是那一眼,你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身体里有一股热流穿过。你透过他旧的眼镜片,看到他略带血丝但又混合着骄傲和温厚的眼睛。
你不自觉撒乱了一桌的洗衣收费单,慌张。慌张有如你往后每次在他送衣服来洗的时候都会发生的事一样,慌张地不小心撒乱一桌洗衣单,掉一些在地上也不顾收捡。你那天就是这样的状态,笑了笑后,看见他的厚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洗衣单撒乱一桌,你缓慢又有些尴尬地回了他一句:“请问先生贵姓?”
这位裘姓先生,两年前拎着一个老式皮箱,穿着一身略略发皱的西装,皮鞋上还有些灰尘,风尘仆仆的,就像赶了一趟长途火车,刚刚下火车,出了车站便往六号旅店赶来。似乎早有设定,他问旅店老板要了三楼的房间,那间极少有客人愿意主动入住的房间。房问号就是一个数字3,不像别的房间,105,209,都是楼层号加上房间排序号。号码为3的房间,是三层唯一一个客房。那种老式楼房的顶层,带有倒V形的屋顶,屋顶外同用瓦砖覆盖,并有两个如杂志开本大小的天窗。因为房间特殊,旅店老板特意在楼房外围搭建了一道独立的钢质楼梯。任何从这问客房出入的旅客,不经由旅店内部的楼梯,而是直接从楼侧的这条独立通道,从一楼爬上钢质楼梯,到达三楼唯一的客房3。
这一切被你看在眼里。你确信自己对他着了迷,失心疯地用各种手段留下他的印记。你说:“裘先生看人的眼神太深沉,我毫无抵抗力。”说这话的时候,你脸上泛出莫名的光彩,就像有酒精明火在你脸上烧起来似的,神秘的蓝掺着热烈的红。于是你从最开始便从洗衣店的计费单上,小心翼翼地撕下裘先生的签名,夹在你的钱包里,到后来你甚至数着他每天上下楼梯走步的数目。终于有一天,你把阶梯锁定在第23级。
第23级,巧妙得如同出现在强迫症的人生活中的这个罗马数字XXIII。你可能每天都会碰到不同的23:23点23分,23路公共巴士,最亲密朋友的23号生日,尾数23的电话号码,体育彩票的中奖号码23,莫名奇妙刻有23的调羹,等等。23还是人类细胞核的染色体数量,还有希尔伯特的23个问题。
你把目标锁在第23级楼梯台阶,并非随机而定。你花了大概一个多月,细细观察裘先生出入旅店的习惯,包括时间、上下楼梯的方式、携带的物件、星期一到星期五不同的着装。你以此逐渐判断出他的职业,大概是报社里负责审稿的专员,或者写那种悲情小说的作家。因为只有出版行业,才允许你每天穿得如此随便,不修边幅;要不就是装束得过于精致,花枝招展。两种极端。
从一楼的第一级台阶往上走,边走边数,直到第23步,这正是你的目标。这一块台阶因为在二楼与三楼之间,楼梯搭建时修了一个拐角,才不至于整条楼梯过长,而一直往街中心伸过去。裘先生每天走到这一块转角台阶上,会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烟,然后倚靠在铁栏杆上,朝着旅店往东的方向望去。直到烟抽完了,才继续上楼,回到房间。这只是他在第23个阶梯上停留的每天一根烟的时间,对你来说,却是漫长而紧张的两年。
你开始在阶梯23上布置各种暗示,在每天裘先生出门之后,或者他即将回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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