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公王朝清
1
我阿公生于1905年,仙逝于1988年中秋之夜,一生传奇。年轻时一身武功,医术高明,喜欢打抱不平,天不怕地不怕。
“王朝清”在安宁河两岸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朝清”是我阿公的“字”。阿公的真名叫王宗清,是他去世的时候刻墓碑我才知道的。家谱上记载,我们的字辈排行是这样的:兴文贤元盛德宗,荣华富贵永业昌。我是“华”字辈,阿爸是“荣”字辈,阿公是“宗”字辈。
我们是客家人。客家人不是少数民族,只是客居他乡而已。客家人源自中原,世代四处迁徙,每个居住的地方对我们来说都是异乡,每个曾经住过的他乡都是故乡。
家族里传下来的唯一一本《王氏家谱》,重修于万历二十四年,即1596年。
从家谱上看,王氏家族世代习武,始祖平寇有功,后封官迁至浙江严州府(现在的建德),康熙六年定居广东梅州,在梅州建有王氏宗祠,后到山西广灵县……子孙四散迁徙,其中一脉进入安宁河峡谷,落脚在四川西昌,又分成五脉开枝散叶。
阿公一脉依然行武,个个长得高大威猛,筋骨强壮。我的曾祖父八十多岁时双目失明,仅凭一根竹棍便将一头祸害四方的金钱豹毙命,在安宁河两岸传为美谈。
值得骄傲的是,不管客居到哪里,客家人都能顽强地保存和传承客家语言以及风俗习惯。
整个永安村只有我们一户客家人,但我们世代都说客家话,过年过节的祭祀风俗和仪式都和邻居们不同。
2
阿公身高一米八,面容生得白皙坚毅,一袭蓝布长衫,一撮山羊胡,晚年戴一副圆眼镜;雪亮的光头上顶着一个鸡蛋大的包,我们叫它鹅公包——它以前只是小小一个疙瘩,剃头的时候阿公跟剃头师傅说,你顺便削了吧,削完后就逐渐长成鸡蛋那么大了。
晚年的阿公没牙,笑起来像个老太太,白净又斯文。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门口裹烟叶,托着根大铁烟棒抽烟,谁也看不出他身怀绝技。
西昌是一个细长的山间峡谷,安宁河将峡谷一分为二,周围是莽莽大凉山,山高林密,山上住着彝族。
新中国成立前的彝族,还处于奴隶社会,有山匪经常打着火把,趁夜骑马狂奔而来,杀入村寨抢人劫物。
抢人的山匪我们叫“蛮子”。蛮子抢到人后,用黑布将他们的眼睛蒙上,装入麻袋放上马背,在黑暗中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带到大山深处做奴隶。
他们把这些抢去做奴隶的人叫“娃子”。 清朝末年至民国,永安老街住的大多是地主和商人,两头都扎了高高的寨门,天一擦黑便关闭。我们是外乡人,自迁徙至此,便一直孤零零地居住在安宁河边的河坝上。
那个恐怖的午夜,蛮子又来了。
太公和家里青壮年都出门讨生活去了,不在家。七岁的阿公迷迷糊糊中被姐姐背起来,藏到了芦苇荡里。四下里都是哭声和叫声,还有咿哩哇啦听不懂的彝话。
蛮子一把火烧了房子,火光冲天,仿佛地狱之火要将夜烤焦。
躲在芦苇荡里的阿公浑身发抖,又怕又冷,想哭却哭不出来,姐姐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
阿公躲过一劫,可是他的大嫂和两个侄子被蛮子装进麻袋抢走了。
阿公的哥哥,我的大阿公归来后,在附近山上遍寻未果,就此孑然一身直到去世。
新中国成立后,当年被抢走的两个孩子已经两鬓斑白,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找了回来。
两个人找到旧屋,故人不见,荒草丛生,灰烬无痕。那场大火之后,我们家已经从河坝搬到永安老街了。
他们已经不太会说汉语,只记得幼时的玩伴——我阿公的乳名。进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家人踪迹,只好去祖坟祭拜。
祖坟还在老地方,旁边又添了新的坟。两兄弟跪在坟前号啕大哭,村里人跑来叫阿公,这样才相认。
他们半辈子都住在高山密林中,已经不习惯平原的生活了。相对流了很多泪后,他们又回到了高山上的家。
大阿公比阿公大很多,功夫自然也高出很多,两个人有时候也会打架。
听村里人说,有一次哥俩打架,阿公赤脚站在家门口,托着大烟棒笑眯眯地和街坊聊天。大阿公拿着砍刀怒气冲冲地过来照着阿公的脚就砍下去。
阿公身体纹丝不动,谈笑自若,两个脚趾一分,砍刀正好砍在两个脚趾之间。咣!再一刀下去,还是砍在两个脚趾之间。
村里人都说,其实阿哥武功厉害很多,他是故意让着阿弟。
3
阿公喜欢抽叶子烟,不同的烟叶装在不同的烟盒里,自己卷成细细长长的烟卷。大大小小的圆形烟盒,阿公有很多。他还有一个长长的大铁烟棒,大概有一米多长,我和弟弟扛不动,他轻轻一提就托在手上气定神闲地吧嗒吧嗒抽烟。
这根大铁烟棒,阿公从不离手,出门也随身带着,既当拐杖用,也当防身武器。
小时候,我和弟弟帮阿公分装烟叶,帮他捶背,他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和弟弟一人搬一个草墩子坐在他面前认真地听。
阿公有五个孩子,长子长荣几岁的时候出天花夭折了,还剩两子两女。大姑姑比大伯大十二岁,大伯比阿爸大十岁,阿爸比小姑姑大两岁。前面几个孩子年岁相差那么大,是因为阿公坐牢去了。
新中国成立前,阿公坐过三次牢。
第一次,安宁河对岸的河西有恶霸横行,人人恐慌。
这一日,阿公乘渡船去赶集,正好和恶霸同船。本想教训教训他们,结果一拳下去就打死了一个。
阿公让其他人回去报信,就说我王朝清把你家主子打死了,要算账来找我。
阿公被抓去云南坐牢。
云南土匪出没,社会不安,政府束手无策,请出阿公,三拳两脚便灭了土匪的威风。
土匪归顺朝廷,阿公立了功,官府留他在衙门做事。离家十年了,阿公心里惦记着老婆孩子,执意回家。
第二次,我家的田地被别人霸占。玉米已经吐穗,快有一人高了。月明星稀的夜,阿公和大阿公两兄弟,一人手肘上绑一把锋利的刀,钻入玉米地。从这头跑到那头,两排玉米就像被击毙的士兵一样齐刷刷倒地。
跑了一个通宵,好几十亩绿油油的玉米便成了平地。
天亮,阿公自首去,这是破坏青苗罪,又被抓到云南坐大牢。
阿公打算越狱,顺便把同牢房的狱友也带走。他把被单撕成条搓成绳子,半夜用绳子把狱友一个个吊下城墙。等狱友都逃光后,阿公使出轻功,吸一口气,身子轻轻一提,从城墙一跃而下。
就有这么不巧,黑更半夜的,他落下的地方,正好放了两个四面装满铁钉的武器——阿公的腰被扎断了。
不走,便是死路一条,英雄岂能坐以待毙。阿公咬着牙慢慢往前爬。
天亮时,阿公爬到了一个小村庄,村里有一位隐世高人,姓陈。陈老先生是家传的骨科神医,他不仅治好了阿公,还收阿公为徒,教他骨科医术。
阿公越狱的消息传来,阿婆吓坏了,赶紧抱着孩子躲回娘家,大儿子长荣出天花也不敢去看医生。
六年后,阿公医术学成回家,最亲爱的长子已经没了。
阿公痛不欲生,立志不再惹事,也不再离家。
阿公一生叱咤江湖,平静面对悲喜人生,失去长子,是他一生无法愈合的伤。
每年春节、清明节还有七月半,阿公都会烧纸给那个夭折的阿爷(大伯),还吩咐我和弟弟边烧边说:阿爷来领钱了啊……阿爷来领钱了啊。每每这时候,平时笑呵呵的阿公总是黑着一张脸念念有词,很严肃。
阿公第三次坐牢,是为乡人出头。新中国成立前,安宁河对岸的高草(地名),乡民经常被国民党一个团长欺压,特别是妇女。有人跑来请阿公去管管。
阿公拿了把刀每天在桥头磨,路过的人问,你干吗在这里磨刀啊?
阿公笑眯眯地说,今天我想吃肉,得把刀磨快点。
阿公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语气平静温和,脸上看不出丝毫杀气。
磨到第四天的时候,团长终于出现了。阿公走过去,一刀下去,团长的头就掉了。
阿公去官府自首——命案非同小可,立马收监大牢。
阿公喜欢吃肉爱抽大烟,高草的百姓每天都煮好肉,然后挖个洞,把大烟藏在煮熟的肉里,送到牢里给阿公享用。
过了几个月,解放了,被杀的那个团长十恶不赦,该杀。为民除害的阿公无罪释放,还成了英雄。
高草的百姓敲锣打鼓迎接阿公凯旋。
P3-8
本书的讲述者恪守着宜静明澈的爱、怜悯和敬意,在时日的仆仆风尘中,守望命运的沟渠和崇山,承受来自记忆深处那凛冽的风和刺骨的寒……如同诗人易朽的恶名,操纵宁谧内敛但气沉丹田的文字,挽留住遥远的晨曦、隐晦的星辰,以及喋喋不休的大理石碑文。
——麦家(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茅盾文学奖得主)
丑丑的文字像山涧碧溪,跳珠溅玉地一路流泻。在她笔端,那些原本凡常的、静静流淌的生命都有了一种奇异的色彩,因而悲伤,因而欢喜。
——莫小米(作家)
我迷恋在丑丑的表述中。无论人身在何处,这些故乡的记述是水灵灵的,就像刚刚从描述中的水塘中打捞出来、刚刚被西昌的飓风从铁轨旁吹过来的。谢谢丑丑,给我带来已经久违了的阅读享受。
——徐星(先锋作家、纪录片导演)
蜀地边镇,百年沧桑。我在丑丑细腻而缓缓的文字旋流中,读到了暖爱与疼痛,传奇和哀伤,向往和皈依,柔软和安详……
——陆春祥(浙江省散文学会会长、鲁迅文学奖得主)
读这样的非虚构我很过瘾,觉得比小说更为精彩,小说是编出来的故事,而非虚构就是河流自然的流向……那平凡中的传奇,充满野性和生命的张力。
——孙昌建(作家、媒体人)
丑丑的世界
孙昌建
大概在十多年前,我读到过丑丑的一本书,书名叫《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基本是属于青春、情感范畴的,可能也有一定的自传性,因为据说作家的每一部书都是自传。
而当读到这一部《丑丑的尘事》时,我还是大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丑丑的文风已大变,不仅仅是她写作的题材,也不仅仅是文笔,而是指她已经变得澄静和老练,这可能跟她的阅历和职业有关。因为此前很长一段时间,丑丑都在主持情感故事一类的栏目,而近年主要是在杭州日报主持《倾听》栏目,这是一个品牌,它的难度是不仅仅是你要俯下身子来倾听,而更要将这样的倾听化成文字,这样的文字显然不是虚构和创作。至于说小到版面大到社会,什么样的故事才是有价值的,这就取决于判断,而这样的判断,没有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修炼,那是没办法搞明白的。以电影作比较,有时你以为是故事片,其实它又是纪录片,但绝对不可能是娱乐片。
《丑丑的尘事》写的是丑丑的家事,它们发生在四川西昌,在安宁河畔的永安村——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的父母至今也还生活在那条老街上。这里所说的家事,就是永安老街上的街坊邻居,就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叫尘事或尘世。而在我们一般游客看来,西昌是一个发射卫星的地方,我去过那里,不是为去看卫星发射,而仅仅是到此一游。
作家笔下的故土故乡,著名的已不乏先例,福克纳之南方,老舍之北平,沈从文之湘西,都已成为经典;进入新时期后,刘亮程李娟之新疆,梁鸿之梁庄,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从这个思路下来,我是把丑丑的这本书当作非虚构来看的,它不同于散文,也不同于纪实,更不同于小说,所以我说是非虚构。
读这样的非虚构我很过瘾,有时觉得比小说更为精彩。小说是编出来的故事,而非虚构就是河流自然的流向,有时流着流着就没有了,因为其人物的命运是不受作家控制的。比如那充满传奇的阿公王朝清,他可以跟文学中的哪个人物相提并论呢,或者说我读到此位阿公时想起准了呢?我想起了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那个老人,那平凡中的传奇,充满野性和生命的张力,当然也有一定的地域性,更有着那传奇中的无奈和苍凉,犹如大山里的夜色降临,有时又觉得是新月初升。又比如写到女子阿绣,她用她的办法生了两个娃,多好啊,无道德审判,无伦理批评,仿佛天经地义,也确实是天经地义。
“这是真的吗?”我有时会忍不住这样问丑丑。
“我妈不让我写,说会被街坊邻居骂死的。”丑丑如此答复我。
那就好了,好作品不仅要被夸,这是评论者的事情,但我以为更要被骂,这等于你从人家的玉米地里拔了人家带穗的收成,又一不小心看到了人家的内衣或大花裤,而且你还在外面叫着嚷着……我以为这就是非虚构,因为它真实,当我们连“真正”都无法抵达时,哪来的梦想呢?这也让我想到史铁生之《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还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也是我很羡慕丑丑的地方,因为她生长在这么一个多少还带有一点传奇的世界里。
几年前我去大凉山地区“浮光掠影”,我感兴趣的是一路上那墙上的涂鸦画,这可能已是新农村建设的一个部分,但那些画还是很野性也很稚朴,我知道那是另一种农民画,却好像又是毕加索+米罗的风格,这是大凉山地区所特有的。现在我读丑丑的这本书,我眼前再现的就是那些画面。
是啊,当我们一旦打开记忆的闸门,那生龙活虎的人和事就一件件地蹦跳出来,而且远比我们预计的要生动和感人。所以对于非虚构来说,首先是你敢不敢写,其次才去考虑有没有价值,因为你写了,价值也就在了,最后无非就是一个坚持的问题了。因为对于“爱极了老街上的烟火味和人情味”的作者和读者来说,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生活,这纸上的人情世故已经给了我们一个答案,所以别以为我们一按按钮就上到了电梯的17楼或19楼,其实我们都还活在那条老街上。
序一 她讲述的是别人,更是她自己,也是所有人 麦家
序二 果然川妹子 莫小米
序三 我从过去来到现在 丑丑
安宁河畔
我的阿公王朝清
坤婶家的故事
阿亮爹娘
真珠和闷生
水井坎
永安供销社
外公外婆
范李氏
永安小学
童年消夏
许大麻
童年影像
进城
故乡的年味儿
自选角度
同志
天山童姥
梁姐
东妮丫
清朝正黄旗后裔阿蕾
水晶
蝴蝶的爱情
盐巴
721传奇
大拿
自选角度
后记 丑丑的世界 孙昌建
我从过去来到现在
丑丑
1
这些往事就像尘埃,终日漂浮在我的记忆里。这些故事,大多是关于人的故事。从我出生,迄今为止生命里遇见的、同行的、错过的……那些美好的人的故事。我的街坊邻居,还有童年时陪我成长的伙伴,少年时彼此诉说心思的朋友,长大后的好友,喜欢和爱过的人……
这些故事,在这滚滚红尘中微小得如同尘埃。于我,却是生命里的痛、快乐、喜悦,还有哀伤。
我出生在四川西昌安宁河畔一条叫永安的老街上,高中毕业后在成都求学工作,如今定居杭州。
安宁河,是凉山的母亲河。安宁河谷虽属高山峡谷区,却地势宽阔平坦,水流曲折,阡陌纵横。因为安宁河的润泽,沿河两岸一直风调雨顺,居民安居乐业。那里的乡亲,勤劳善良、幽默豪气,喜欢喝茶,也擅长烹饪,最擅长的,是摆龙门阵,上摆天文地理国家大事,下摆鸡毛蒜皮老街八卦,口若悬河妙语横飞。
我的童年,是在永安老街上度过的。老街狭长,长约两公里,宽约五米,三两步便可以跨到对面人家的院子里。一户一户并肩而立,隔壁邻居不仅鸡犬相闻,就是普通的聊天,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这种逼仄贴近的距离,让街坊邻居几乎没有了隐私,也培养出了唇齿相依的感情。
清晨,家家户户把老式的长条木板门卸下来叠起来靠在一边,屋里屋外便连成一片,有一种敞亮的喜悦。到了晚上,再把木板一块一块装回去,昏黄的灯花从门缝里漏出来,也漏出安详迷离的沉沉困意。
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宽宽的街沿,冬天的早上,小孩们每人端碗饭站成一排晒太阳,伸头看看你家早餐吃的啥,瞅瞅他家是啥菜。孩子从街头玩到街尾,玩饿了,遇到谁家开饭,坐下来就吃。一天不见孩子,大人们也不担心。
到了夜晚,老街的顶上,是同样狭长的一条银河。那时,还没有电灯,也没有电视,唯一的娱乐,便是早早吃好晚饭,大人站在街沿上聊聊庄稼聊聊东家长西家短,一直聊到银河闪耀,眼皮发沉。临散场,还要站到街心仰着头看星座辨天气,琢磨怎么安排明天的农事。
有月亮的夜晚又是另一番景象。月亮挂上房沿,将老街照得透亮,就像天空点燃了一盏巨大的探照灯,将整个村子,包括远处的田野明晃晃地拢入怀中。
银月清辉下的世界,天地万物都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小孩子们冲进月光里,跳橡皮筋、躲猫猫、丢手绢,疯得满头大汗。
大人们三五成群,立在月光下,摆着每天都差不多的龙门阵。 那时候没有表,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位置差不多了,便吆喝着自家孩子快快回家。玩到兴头上的孩子们满头大汗一齐唱着:豌豆开花,各人回家,不回家的死娃娃……一边磨蹭着跟在大人后面慢吞吞往老街两头散去。
我在老街读完小学,去区里读初中开始住校生涯,人生从此越走越远。一路上,收获的最大财富,是每个阶段不同的朋友,我们趣味相投肝胆相照。
都说朋友是后天找到的亲人,曾经同行的日子,有旖旎风光,也有泥泞滩涂,却一直不离不弃。
感恩朋友们一路相扶相持。即使如今四散天涯,我也知道,这一生我们永远也不会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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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是老街上唯一的一户客家人,却顽强地传承着客家人所有的风俗习惯,包括语言。街坊邻居都说我们是“广东人”,其实我们源自河南,曾迁徙落脚广东而已,客家人,就是四处漂泊永远客居他乡。
客家人血液里流淌着天生的乡愁,对于自己的传统风俗和语言,有近乎执拗的坚持。一直到我阿爸这一辈,客家人只允许和客家人通婚,在家里只允许说客家话。我们家已经在老街住了三代,可是,在老街的眼里,我们一家依然是外乡人。
客家男人豁达侠义大男子主义,女人吃苦耐劳隐忍善良。可惜的是,到我这一辈,很多东西快速消失,就连老街,据说也快拆了。
小时候,常常听到大人们讲旧事,小小村庄,蕴藏很多传奇。有时代变迁,有家族兴衰……真真假假无从考证,但每个故事都让我着迷。
总想着有一天长大了要把它们写下来。
老街上的街坊邻里,在我记忆里,每个人都那么温和善良,风趣幽默,世代守望相助;相互间偶尔也有摩擦和恩怨,吵过骂过,最终都能和好如初;谁家遇到难事,依然不计前嫌,倾力相助。
那是一条温情脉脉,充满笑声和爱意的老街。街上有医疗站、供销社和茶馆,整个村庄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往老街上聚。在茶馆里泡杯五毛钱的茶,摆半天的龙门阵。
大多数时候,老街上都是闲来荡去、边走边聊的人。有时候,会有村民拿了自家的猪肉、鱼、水果蔬菜摆在街沿上卖。
我爱极了老街上的烟火味和人情味。小学一年级的暑假,每到下雨天,我就把自己收藏的满满一箱连环画铺在街沿上,认真地用粉笔在墙上写下:看一本,五分钱。
下雨天的老街特别热闹,大人们都不干活,穿了雨靴踢踢踏踏上老街聊天来了。我的小人书摊,一本也没人看,每个路过的大人都会停下来看一看,然后笑眯眯地离去。
平时,老街到处是纸屑和风吹来的垃圾,像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婶,在岁月磨出的坑坑洼洼里日益邋遢。到腊月二十七八临近过年了,老街两侧的住户倾巢出动拿着大扫把出来扫街,用锄头把两侧的水沟清理干净,像给老街洗个彻底的澡准备迎接新年。
有一年,解放军来拉练,住在生产队的粮仓里,每顿饭前都要在晒场上列队唱军歌,歌声穿越围墙飘向老街。我们一群孩子闻着歌声飞奔到晒场,热血沸腾得仿佛自己刚从战场上下来。
粮仓里住了一个月从不进老街打扰百姓的解放军,离开的头天,来到老街,把老街的坑坑洼洼全都补好,再仔细打扫干净。那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老街。
……
生活东奔西忙,很多故事渐渐淹没在尘埃里,我也渐渐忘了。
阿公刚去世的时候,这个念头又重新浮上来,要将阿公传奇的一生写下来。可是,一转身忙于应付学业,一拖又是好多年。
我是个念旧的人。我会保存每一封朋友往来的信件和贺卡,闲时翻翻,往事重现,会觉得幸福。可是,2001年10月,离开成都后,满满两箱信件全部遗失了。岁月和记忆都断层了。
很多次梦见回到原来的屋子里,屋子积满了灰尘。我打开门,穿过薄薄的夕阳,穿过灰尘和蜘蛛网,惊喜地看到那两箱信,还有那些旧物都静静地躺在时光的灰尘里。梦里一阵度尽劫波的惊喜,醒来一身冷汗。
常常担心,有一天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于是,我试图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寻找往事。
很多人从我生命里经过。那些从我生命里经过的人,那些最真实的生命状态闪耀着人性之美,让我着迷。他们构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我生命的厚度,就是我和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往事。我爱他们。
那些在我生命里一路帮助我,成全我,待我如亲人般的朋友们,依然在我的记忆里熠熠生辉。有些早已天涯各处,有些疏于联络,但他们都住在我的心里,从未忘怀。每每念及,除了想念,还有感恩。
此时,暮色苍茫,回忆像雾一样将我笼罩。往事和故事,轮廓模糊,界限不清,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
岁月如沙,时光渐老。把我生命里的人一个一个记下来,听到的故事一个一个写下来。一个一个,就是时光,就是如今的我。
丑丑著的《丑丑的尘事》是一本年轻人撰写的“回忆录”,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安宁河边”,作者丑丑在其中回顾了她那不是故乡的故乡,以及身在这片土地上的亲人、街坊、熟人;第二部分“自选角度”,丑丑细数了那些陪伴她走过青春岁月的挚友,以及发生在她们身上或身边的有趣经历。可以说,《丑丑的尘事》一书,是平凡人讲述的传奇而真实动情的故事。
麦家、莫小米、徐星、陆春祥倾情推荐!
著名传媒人丑丑的非虚构叙事——关于故乡·关于成长·关于人生中的挚爱或擦肩而过的那些人!
讲述安宁河畔一条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温情脉脉的爱,起起落落的命运……以及一个客家人家族的传奇和哀伤!
《丑丑的尘事》这本书,诚如麦家评价:丑丑恪守着宜静明澈的爱、怜悯和敬意,在时日的仆仆风尘中,守望命运的沟渠和崇山,承受来自记忆深处那凛冽的风和刺骨的寒。在丑丑的世界,在她的生活里,从不营造物质,只与梦想交易;她把自己装裹在黄昏投下的漫长阴影里,远离尘喧。
这本书是平凡人讲述的传奇而真实动情的故事——它的传奇,类似六十岁才学认字的老奶奶姜淑梅所写的《穷时候,乱时候》;它的真实动情,类似蔡崇达的《皮囊》。这本书,文笔幽默,畅快,却又偶露惆怅,是一本适合15岁到50岁的读者阅读的伴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