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后来日子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莹心将她哥哥埋了之后,还是卖酒度日,只是她的表情像是被冬日的雪冻住了一般,她笑得少了。
堂里的兄弟又来告诉玉尘,说莹心内心肯定是难过的,让他乘虚而入,讨她欢心。
可是,要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他不知道。他思索了很久,想起来,莹心的哥哥爱吃糖,莹心也爱吃糖,他们兄妹最爱的就是隔壁镇上王大娘家的桂花糖糕。只是过了秋天,没了桂花,王大娘做不了桂花糖糕;再有冬天大雪封山,两个镇子之间道路也不通,就算有剩余的糖糕,也没人拿过来卖。
玉尘第一次离开了莹心,整整一天。
翻过雪山,到了隔壁镇子,他在王大娘的铺子前敲了半天的门,像是抢劫一样,拿着刀逼着王大娘把家里的糖糕存货拿出来,吓得王大娘一家人战战兢兢地给了他东西。他丢了锭银子转身就走了,留下王大娘一家看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直发愣。
他回来的时候,风雪加身。莹心坐在冷冰冰的院子里,她什么也没干,手指已经冻得通红。
玉尘走进院子里时,莹心慢慢转头看他,脖子转动,似乎都能听到咔咔的声音。
莹心看了他很久:“你没走?”
“我去隔壁镇买桂花糖糕了。”玉尘将怀里的桂花糖糕拿出来,赶了半天的路,即便桂花糖糕在他怀里,也冻得发硬。
莹心呆呆地看着糖糕,又呆呆地仰头望他,然后—下就哭了。
眼泪落下来,让玉尘猝不及防,而莹心哭了~会儿,竟然又破涕为笑。她捧着桂花糖糕,就这样又哭又笑的,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玉尘是真的不懂她。
哭是难过,笑是开心,那她现在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呢?
在唯一的亲人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哭,却因为一盒糖糕哭成了这样。
虽然不懂,但他并不好奇。
【第三章】
那日之后,堂里的兄弟告诉他,莹心对他动心了。
他本是该相信堂里兄弟的话的,可他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还没有,一定没有这么快,一定没有这么早。
他继续陪在莹心身边,从初冬,到冬末。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个冬天格外冷,屋外的大雪常常能下到齐膝盖那么厚。
莹心很怕冷,而玉尘却很喜欢下雪天。越冷的天,他感觉自己越发自在。有时候,彻夜大雪的夜里,他还会做梦。梦里仿佛是在冰雪山洞般的牢房里,他一身雪白,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衣裳,连睫毛也是白色的。 牢房外,是衣衫褴褛的莹心,她常常在牢外扫雪,也时常抬头望着他微笑。那微笑便像是雪地里开的花,又小又柔弱,让人不禁疼惜到心里去……
但每当他稍起情绪之时,梦便断了,他醒了过来,一切化为虚无。
他很少回忆过去,也很少做梦,仅有的这几个片段,即使是一样的画面,也很难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一如往常地陪着莹心,及至隆冬的一夜,大雪围了屋子,莹心没法去酒庐,便自己在家里温了酒,与他喝了好几壶。莹心喝醉了,她趴在桌子上,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
她伸出手,用食指指尖触碰了他放在桌上的食指指尖,她说:“都说十指连心,玉尘,你的心能感觉到我在触碰它吗?”
玉尘没有感觉,手上温热的触感能顺着手臂一直往上,但却到不了心里。所有的温度,到达他的胸膛,就没法再往里走了。
“感觉不到。”他如实回答。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堂内的兄弟经常告诉他:对女人,不能太实诚,如果她们问你有没有感觉到,那你一定要说感觉到了。
他想自己大概没有回答正确,正想改答案。
莹心又笑了,醉醺醺的她笑得比平时更好看一些。
她望着他,又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玉尘,你这样很好,非常好。”她迷迷糊糊地说着,“你一定要继续这样,保护好自己。”说完,她就昏睡了过去。
他看着莹心含笑睡过去的侧脸,感觉自己真的弄不明白这个姑娘。
她的情绪,她的话,包括后来她的死亡,都让他不解。
但再如何困惑,再如何耽搁,他还是到了北地。
雪雁堂,他发誓效忠的地方。
在主堂上,他见到了他誓要效忠的堂主。
堂主身黑袍,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了一些。玉尘将层层包裹的莹心的心奉上,堂主接过,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扔到了一边。
莹心那已经变得黑乎乎的心脏就这样从层层包裹的布里滚了出来,躺在地上,像一块腐烂得连狗都不愿意闻的肉。
玉尘看着那颗心,一言不发。
“我为什么让你去取这颗心,你可知道?”
“属下知道,堂主大限将近,需要动心女子的心续命。”
“嗬,动心女子的心,什么女子的心!”堂主站起来,表情阴鸷,“这不过是一块烂肉!”他盯着玉尘,从怀里掏出一个冰块,冰块坚硬如石,仅仅映着外面微弱的光,便发出了夺目的色彩,“我要的是你的心头血!” 堂主将冰石恶狠狠地丢在地上,冰石与青石板撞击出清脆无比的声音,在大堂中萦绕回响。
玉尘静静地看着那冰石,感觉陌生又熟悉。
“封你记忆,禁你术法,挖你冰心,还让那扫地女去引诱你,布了这般大的局,我要的是你心碎之后的心头血!”堂主气得在大堂之上咳嗽,“可你们雪妖啊,当真是磐石之心,无论如何,你也未动情半分!人都杀了,这心还纹丝不动。”
玉尘像是听不懂这些话一样,只看着地上的冰石发呆。
冰石之中有一个流动的红点,像是堂主所说的心头血。
“你这心,我凿也凿了,烧也烧过了,便是奈它无法!算你命大!”堂主一挥衣袖,转身离开,“拿着滚吧!”
堂主离开,玉尘将地上的冰心捡起。
及至此时,他也是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的。
他拿了冰心,走出大堂,心在他手上。他微微拉开衣裳,胸膛那块肉便变得雪白,然后慢慢分开出一条缝隙。他试着将冰心放进去,没有多费力,他的心自己回到了他的胸膛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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