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和吴懿坐在一起是2015年8月13日,她现在在一家冰激凌甜品店打工。我们约在她上班的那个商业综合体的一家咖啡店里。
“还记得当初我采访你时的情景吗?”
“记得,当然记得!”
“头发剪了?”和当年相比,我觉得她似乎没再长高多少。
“很帅吧?”她歪着头调皮地笑着。
“嗯,帅,不过,我觉得当初采访你的时候,长发也很漂亮……”
“你做过我的节目后大概不到一年,妈妈就走了……”
她为自己要了一杯白摩卡,低下头浅酌了一口:“好像从那时开始,我就是短发了。好多年了……”
“为什么?长发不好吗?”
“有时,我希望我是个男孩子……”吴懿笑了笑,并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外婆还好吗?”
“八十六岁了,还好!”
“要不,你从头说吧。”我又喝了一口难喝的咖啡,“从小时候开始……”
我四岁之前是跟着奶奶的,四岁之后,因为爸爸妈妈离婚,我就随妈妈回到了外婆家。那时,妈妈肝硬化和肝癌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我记事起就对两件事印象深刻,一件就是妈妈不断地去很多医院,然后回来吃各种各样的药,然后再借钱、筹钱去看病。妈妈没有工作。第二件事,我发现街坊小伙伴们都不跟我玩儿,后来才知道他们都被家长叮嘱过了,说我妈妈有病,会传染……
常常是。一群孩子疯玩儿时,我一个人远远地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即便是我带了糖果,即便是他们游戏的时候缺一个人,我也没有加人的可能。有一次,妈妈发现了,她像是赶一群麻雀一样,高声地骂着他们,把那群玩得正开心的小孩轰走。
可是,那些小孩被她驱散后又远远地回骂她,其实,我妈妈说的话,他们大部分都听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知道是因为妈妈的病,还是因为她吃了太多的药,总之,很多人都听不懂她的话。
那天,妈妈驱散了小伙伴们之后,牵着我的手又开始骂我:“你怎么还长不大……”
她越骂越生气,就甩开我的手,一个人在前面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还自言自语。我便跟在后面莫名其妙地哭。
可是,她走了几步后,又回转身,往我嘴巴里塞了一颗糖,蹲在我身边说:“我们为什么要求他们?不就是因为你有个快要死的妈妈吗?妈妈死就死了,不要紧,只要你快点长大……”
所以,我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死”。我一直觉得,在我和妈妈的房间里,还另外住了一个我看不见的人,就是一个名叫“死”的人。我看不见他。但他却一直和我们母女在一起,常常让我害怕。
妈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大概正是因为妈妈有这样的担心,所以,她对我要求特别严格,恨不得在死之前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学会,最好是她一觉醒来,我就已经长大了。
有一次,妈妈让我烧开水,水烧开了又让我再把开水灌进暖水瓶。结果,我的手被烫了一串水泡,外婆把妈妈狠狠地骂了一顿。
可是。即便如此,妈妈也没有对我宽容一些。
我四岁的时候就会骑自行车,摔倒的时候妈妈从不扶我,一直站在旁边,叉着腰,冲着我喊:“起来,快起来!”
所以。我第一天上小学的时候是骑自行车去的。我姨妈送我,她骑车在前面走,我骑着小自行车跟在后面。放学的时候,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从此再也没有人接送过我。
从我们家到红钢城小学骑自行车要二十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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