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真收起了卷子,随着管事穿过了容家富丽堂皇的前厅。只见书房的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蓝衫裙的女子匆匆走了出来,看也不看旁人,抱紧了怀里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位是在冯世真之前面试家庭教师的小姐,显然是落选了。
给少爷小姐们请一个家庭教师,却这么挑三拣四,还要做卷子考试。冯世真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容家的派头果真是上海滩头一份。
管事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居然是一个男声答应着。
容家书房颇大,三面都摆放着高高的书柜,一面宽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面的草坪。
一个年纪三十开外的美妇人正坐在高背沙发里,慢条斯理地品着红茶。红橡木的大书桌后,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
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生得英俊儒雅,却是不苟言笑。他透过金丝眼镜上下扫了冯世真一遍,低头开始看她做好的卷子。容太太烫着时髦的短卷发,穿着暗紫挑金的窄身旗袍,下摆十分入时地短了半寸,露出纤细雪白的脚踝来。
冯世真在茶几边站定,恭敬地朝容太太问了一声好。
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个子高挑,背脊笔直,通身上下,没有戴半点首饰。冯世真生着一张柔和亲切的鹅蛋脸,未经修饰过的眉眼清秀大方,瓷白的皮肤光洁得教人嫉妒。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麻花辫,盘在了脑后,穿着一条竹青色织竹叶纹的宽身旗袍,素净端庄得恰到好处。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一股雨后青草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
“冯小姐请坐。”容太太还算客气,招呼下人给冯世真倒茶,“我看你拿着裴东仁老先生的推荐信,可是裴老先生的弟子?”
冯世真谦虚道:“没这个荣幸被老先生收为门下,只是以前跟着师兄师姐去听老先生讲过课,帮着整理过藏书。师娘喜欢我们晚辈热闹,常请我们过去吃茶。”
容太太点了点头:“裴老德高望重,文界泰斗,我们容家虽然是铜臭的生意人家,却也是极为敬重他的。冯小姐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冯世真说:“家里本来在虹口的闻春里,家父开了个中西药店,前阵子经营不善关门了。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慕尔堂的女子补习班授课,教英文、法文和数学。后来又在同文书院办的补习班教夜班数学。从小学到中学,我都教过。便是大学课程,也能辅导一二。”
冯世真说一句,容太太就点一下头。冯世真说话有条不紊,带着点金陵口音,让娘家是南京的容太太不自觉感到亲切,看着冯世真的目光也渐渐软和。
这时,那个男子终于看完了卷子,递给了容太太。容太太扫了一眼,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愧是金陵女子大学的高才生,各项都是满分!”容太太道,“秀成说他专门从国外的大学教材上挑了难题,之前好几个来应聘的女老师都答不出来。冯小姐还是第一个全做对的。”
冯世真露出羞赧笑意,低下了头去,“您太过奖了。”
容太太放下试卷,望着眼前单纯的年轻女孩,道:“我们家的情况,冯小姐应当还不清楚。家里大少爷之前一直在重庆读军校,上个月才回来。这孩子在重庆耽搁了读书,成绩不够上大学。大小姐今年满十六岁,二小姐比她小半岁,都想进中西女塾,需要补习英文。下面几个孩子还小,暂且不用教。”
冯世真说:“太太放心,我读书的时候就给中学生辅导过功课,这几年也一直在补习班教课,尤其擅长备考。”
容太太点了点头:“家里其他孩子都好,就是大少爷那里需要你多花些功夫。他缺课比较多。你不比他大几岁,我怕他不服你管教。”
冯世真浅笑道:“我也教过考大学的男学生,若是摆出先生的架子,还是能管住几分的。”
容太太道:“那便说定了。每月拿二十块,若教得好,我再给你涨上去。明年大少爷若能顺利考上大学,还有重赏。冯小姐方便什么时候搬进来?”
冯世真松了一口气,霎时喜笑颜开,一脸单纯明媚:“我还需要回家同父母报备一声,后天来如何?”
容太太同意了,当场就预支了冯世真十块工资,叫来老妈子给她量身做制服,又留冯世真用了午饭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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