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大吕听雄安
徐剑
1
夏季的北方平原,青纱帐一望无际,浮在地平线上。天将拂晓了,可黑云低垂,霾锁城郭,有点想下雨的预兆。从北京城南跑出来一百七十公里了,天穹依然有霾。何处才是原乡,何地可寻归处,何祠可资灵魂供奉?一群犹如白衣隐士的鹭鸶飞到哪里去了?万顷芦苇不见我梦中的荷花淀。冥冥之中,我仿佛看见一行雁翎掠过长天,一个年轻的太子,燕国的太子丹朝我走了过来,擦肩而过;一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剑客横刀在马,兀自而立。
昨晚一梦至燕国,梦到的竟然是一群死士,表情怆然,一副慷慨悲凉状。梦魇压身,一朝醒来,已汗水淋漓。后,竟一夜无眠。燕太子丹、荆轲、高渐离的雄姿不时岿然于夜空。
翌日七时半我们登车朝雄县方向而行。擦身而过的,依旧是熟悉的北方大集镇。太多的后现代建筑连村接城,已改变了旧时模样,在一处题有“宋辽古战场地道旧址”前戛然停下,仰望箭楼拱门,循楼洞而入,忽见一群衰翁老妪,手执笙、箫、笛和镲、鼓及钹和钟磬等乐器在奏古乐,我一听,惊呼,这是大唐工尺曲和洞经音乐啊!
初入雄安听黄钟大吕。然,我此时最想听到的却是燕国古乐。
2
那一年初冬,史军平还在读高中,一天傍晚,他骑车从亚古城越过。突然一缕洞箫声传出,犹如一声声杜宇啼血而鸣,一鹤冲天引颈而唳,时而凄凄戚戚,时而铿锵激越。史军平骤然刹闸,跳下自行车,伫立于门前,仿佛感受到一股大河之水夺峡而出的千钧之力,一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之音,一曲《胡笳十八拍》穿越风雪的悲怆余声,更是大唐宫廷胡曲彻夜不绝的妙音,最后则变成了高渐离击筑惊鬼泣神的绝响,随着石编钟打击乐的划破夜幕,清泉流音,深谷叠瀑。他的心被遽然一击,被这种重金属敲击之声震得心旌荡漾。于是,他锁好自行车,循声走去,屏气凝神,将一组古燕乐、胡笳、佛乐、大唐洞经听完,脸上绽开悦色。王门立雪,朔风吹过来了,史军平大梦初醒。一个念头在心中猛然浮起:我应当成为这种古乐的传人。此时,古乐霍然而止,陶醉的时刻过去了,史军平冷饿交加,瘫坐在地上。门咯吱开了,一位年过六旬的乐师走了出来,一看到门外有个年轻学子,连忙扶起来,问,你是做什么的,地冻天寒的,坐在我家门口做甚?
我被师傅的古乐迷醉了,忘了回家。史军平说。
哦。师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暗忖,此孺子可教。
师傅,我想学古乐演奏。
你什么文化程度? 在读高中。
为何喜欢古乐?
因为被震撼,所以喜欢。
看着这小伙子脸上未拭尽的泪痕,王志信看得出来,他真的是被感动了,这种表情装也装不出来的。自己等了多年的弟子叩门来了。
你既有心学乐,须随我演奏几年,只当学徒,分文不能取。
可以,只要师傅收下我!
先把高中念完。如果考不上大学,就随我去吹箫,敲磬,打鼓,敲锣,合镲,成我这派的传人。
谢谢师傅收留。史军平就这样跨进了雄县亚古城圣乐会的门槛。
那天上午,雄县的天气有些燠热,着白色大汉襟服的大爹大妈围坐在一条长桌前,或手执横笛,或双手合笙,或将大镲高举过头,嘭嘭地合镲而击。一位年逾八旬的老者,敲打一片片小黑石片制造的石编钟,一音独奏,齐声和鸣,一曲文戏后,又一场武戏,轮番登场了。
我站在一侧,倾心静听。一点一击落清泉,一音一波成旋律,波涛汹涌,流音诛心。我的眼前一片朦胧,自古燕赵多悲歌。远处,白洋淀的苇塘,一湖芦花白,有一条小舟向我徐徐驶来。
P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