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手臂同时具有象鼻、虎掌和鼠爪的功能,只不过没有到达那么厉害的程度。但如果生命之神把这三种动物肢体综合在人体某个部位,想必会非常恐怖。
还好人类有非常巧妙而步步为营的计划。第一步就是不再让肢体承受重担,保存身体重要资源,同时达到最高的运行效率。另一个目的则是让生命之神不再折腾,不再为了养成一点点专门技能而大费周章,让人体消耗太多的精力去进化。这也会激发人类自己去开启心智,该如何把水里游的鱼、天上飞的鸟和地上奔跑的动物的优点集于一身?人类理想中的完整在于能够表现各种生命的形式,但不是被动地透过自然机制做随意分类,而是在心智的帮助下,带着明确的目标在各种机会间做选择。于是在生日时收到雕刻刀当礼物的男孩立刻超越了老虎,因为他不必花一百万年的时间演化出刀锋般的利爪;当这项工具用不着的时候,也不用再花一百万年将之卸除。人类利用心智得到钢铁制的利爪,把数千年的时间压缩到短短数年。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工具和使用者的成熟度不协调。老虎身上的爪子与性格是同步发展的,不会有任何老虎的爪子和虎威不相称。而人类的小孩虽然拥有虎爪般的刀子,却不一定具备使用刀具的适当性格,得等到成人时才有可能。今日,人类得到四肢以外的额外手脚速度太快、数量也太多,可是内在的心智却赶不上,所以我们随处可见人类社会中许多小屁孩全然无视他人的福祉,拿着不具人性的利刃胡闹。
不管怎样,有件事是瞒不住了。虽然幕后的生命之神照样提供必要的协助,但进化的剧本已经改变,人类必须成为舞台的主角。敏锐又创造力十足的人类手握重权,并建立自己的法则,不再受到阻碍。印度那些神秘主义者因为不满自然之神长期的掌控,便转攻心智无法直接抵达的内在境地,赢得了意志。
伴随着演化方向的改变,许多大事件也跟着发生,其中最为重大的,莫过于人类拥有了心灵。心灵的丰富程度,是人类过去为了维持生物性活动的各种能力都难以匹敌的。心灵让我们跨越了物质界限,让思绪和梦想驰骋在无限的空间,这种特权应该是神明才有的。生命最初的首要任务就是活下来,生物的好运非常偶然,他们永远都得靠着自然界的恩赐,经常被生命之神呼来喝去。他们之间也没有和谐可言,彼此妒忌猜疑,就像狗儿为了主人的施舍摇尾乞怜,但彼此间却剑拔弩张,相互叫嚣,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这便是科学界所描述的生存竞争,和平永远不会降临在乞人的世界。我很确定,渴求意外恩赐的人总是活在戒备状态,并到处寻找武器。
可是,有个声音在一片喧嚣中浮现,那样满足,那样悠闲,一听就知道已经脱离了生理需求。它对着人类说:“尽情庆祝吧!”于是,人类从一开始俯首听命的生物,变身成为创造者。过去只能接受,现在也要付出。过去是人习惯向神祷告祈福,现在是神要求他做出贡献。身为动物,他的一切有赖于自然之神;身为人,他在自己的国度里创造更多。
就在此刻,人的宗教降临,人透过“无限”的观点真正认识了自己。《阿闼婆吠陀经》(Atharva Vecta)有段文字这么说:“公正、真理、努力、王权、宗教、冒险、英雄、成功、过去与未来,存在于超凡卓绝的力量当中。”
凡有形体之物必定受到限制,好比鸡蛋有壳一样;而空间的边界则无法确定。如果用物质的标准来衡量,我们并不能量出宗教的内涵,它存在于我们内心的平静与满足当中,这种感觉就如同空气,带动生命之间的循环,并给我们带来快乐。
我在一首诗里说过,离开母体的婴儿会渐渐明白,母子关系的本质是自由。人类是不受拘束的,他也会渐渐明白自身和天地宇宙间更深广的连接。人在群体生活中有责任感,也具有自由的意识,这是人类的美德。人通过承担责任取得与他人建立深刻联系的机会,自己也受惠于集体认同带来的力量。感受敏锐的人,会深深理解与大我连接的意义,在奉献的人生中找到成就感。在精神世界里,责任感与自由意志同步之时,便是爱意涌动内心满足的时刻。人类结合自身与自然的力量,巧妙地赢得奉献的机会与自由。这样的人生充满不断前进的动力以及绵绵不绝的爱。
P28-31
在梵语中,“鸟”据说有两次生命,一次是从卵中破壳而出独立生活;一次是翱翔于蓝天之际拥有自由。这种说法跟我们的理念多么相似。人的自我非常有限,能让灵魂获得自由并最终得到解放的人,也带有这样的特质。每个生命都拥有两个方面——一面是由外在事物烘托出的存在,另一面是自我意识里的超然存在。
人类具有天生的本能,会不停地蛊惑他跨越界线,因此人永远不甘心臣服于眼前的一切,他会想尽办法跨越阻碍他脚步与视野的那堵墙。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必须与自己的生物性相抗衡——那是另一股强大的势力,但挑战它会令人激动万分。人类之所以创造了丰富的文明财富,正是因为拥有永不放弃探索远方的激情。人对探索真理的渴望,并不仅是为了满足自我,而是为了自我的超越,人的无限性正体现于此,在探索过程中人展现出的真与善也使得人的宗教更加真实。只有人类社会才会诞生宗教,因为只有人的演进才能一步步提高生物效率并最终迈向灵性的圆满。
在吠檀多派(印度婆罗门教六派哲学之一)的教义中,婆罗门意味着绝对真理,它不分彼此、善恶、美丑等诸多特性。只有一项是例外的,即在永恒寂静、无思无想的状态中,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幸福感存在。但因为人的宗教的意义只存在于能被人类理解的世界中,所以婆罗门这种缥缈的概念没法为我们所讨论。在这本书中,我试图向各位阐释的是无论我们用什么名称来称呼伟大的神相,它都在我们的宗教当中具有最崇高的地位。因为这位神圣的神相具有人性,它将罪恶与圣洁的具象含义彰显于世,并且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理想典型,以及人类所有本质皆能被接纳的永恒空间。
印度有一项传承了千年的传统文化——瑜伽。正如我们所知,在瑜伽修习的过程中,人能够超越所有的俗世羁绊,进入宁静的婆罗门意识状态。这个说法无人会质疑,因为它是修习者的直接感受,而并非出于逻辑推导的结论。有些人能短暂地进入三昧(印度教和佛教哲学用语)——一种自我与无限融合的境界,也是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状态,在印度的修习者中’这种体验很寻常。我从不怀疑这些体验的真实,也希望读者们相信它的存在。修习者们对这种状态怀着一种深沉的感情,因为那是一种宁静、和谐、一体的美好感受,它可以容纳所有人性的真实面貌、意志与行动。可以说那是宛如神祗的存在,不仅是所有真实人性的总和,更是贯穿了所有人,穷尽一生都努力追寻的目标。
本书除了收录我在一九三○年五月于牛津曼彻斯特学院希伯特讲座(Hibbert Lectures)所做的系列演讲外,也包括我长年周游世界各国,针对同一主题发表演说后的心得。
这些演讲的主题完全相同,从头到尾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经过我多年思索而渐趋系统的“人的宗教”,不仅是一个哲学问题,更是一场宗教体验。事实上,从我稚嫩的少年时期开始,到如今的花甲之年,我的文字几乎都是这一思想的衍生物。只不过在过去的光阴里,我自己也未意识到这一点。而直到今天,我才无比地确定——我写下的作品和说出的话语,都来自同一个灵感。
我这一生如何清晰地找到专注点,这个过程将会如实呈现在本书中。这本书对于某些读者来说,可能仅仅是蜻蜓点水的兴趣,但我希望更多的读者能体会到它所带来的触及心灵与宗教的思想价值。
我必须要诚挚地感谢希伯特讲座的理事们,尤其是一直与我书信交流往来的杜莱蒙博士(Dr.W H.Drummond)一一感谢他体谅我因健康原因,将讲座时间从一九二八年延至一九三○年夏天。我也感谢诸位理事们慷慨同意我把当时在牛津做的一系列演讲,加以改写扩增,并依照成书架构分章节,不必拘泥于原讲稿。另外,杜莱蒙夫人在演讲期间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份温馨的回忆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在附录中,我将部分与核心主题相关的文章加入,供读者参阅。还有两篇非常有价值的史学资料,节选自我极尊敬的同事兼好友克斯堤·莫洪·沈恩(Kshiti Mohun Sen)教授的论文。沈恩教授提供的中古印度宗教思想使我受益良多,在此深深致谢。
泰戈尔
一九三○年九月
以悲悯之心抵抗怀疑与恐惧的侵袭,恢复内心的灵性,让它依然值得我们去敬畏。在安静的心智下,看自然与天性如何为生命带来无尽的欢喜。
《神性的温柔》这本书曾以《人的宗教》为名出版于1931年,有别于泰戈尔清新质朴行云流水般的诗歌,而是用典雅考究的文字解读人、灵性与生命。泰戈尔代表的不只是诗,更是生命的学问。
这部泰戈尔在69岁时撰写的思想集,沉淀了其一生的思考智慧,于世人、于生命、于艺术都是极大的慰藉。这是泰戈尔的小世界,却是世界中的大声音。从天性、心智到未竟的理想,泰戈尔用近似神性的心灵引导我们认识这个世界,思考人本身的力量,于宗教、哲学、艺术中获得心灵的给养,于纷扰世界中发现安定的力量。
《神性的温柔》这本文集源于泰戈尔于1930年5月在英国牛津大学所做的系列讲座,蕴含了泰戈尔对人的信仰、对自然的感悟、对生命价值的思考……
本书特别看点:32开精装,内附10张珍贵泰戈尔画作,同时收录泰戈尔与爱因斯坦关于“存在、真理、宗教与美”的世纪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