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镇来访者
我依然记得，飞机从村庄上空飞驰而过，发动机轰鸣咆哮着，在空中留下一道浓浓的灰黑尾气。那时我和祖母正在菜园里挖土豆，我们之前看到过一队朝着北方的海岸呼啸而去的敌军战斗机，我们知道这就是其中的一架。现在，这架战斗机独自掠过山坡，像遭遇灾难的悲伤天使一样朝我们俯冲过来。我站在那儿，它就在我们的头顶上，被阳光照射得格外耀眼。
祖母将她的挖掘铲夹在两膝之间，转过她那粗糙褐色的脸颊，垂下眼帘以避开机身上反射下来的刺眼强光，嘴里发出轻轻的责骂声，并没有像我一样跃身站起来。跟战争有关的事，从来都不足以让祖母冲到窗台边，或者在地板上来回踱步，或者冲出屋子。祖母不看军事大篷车上的表演，她也假装没有听到广播里的战争新闻；但当这些新闻打断乐队的节目时，她嘴里总会唠唠叨叨，虽然她从未真正地关心过这一切。她既不会停止咀嚼嘴里的豆子，也不会停止缝补手中的袜子。我从未见过任何人能把她的思绪吸引到关于战争的事情上来。
我们可以看见机翼上有敌军的徽章，机身有一排弹孔。不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了爆炸声，黑烟滚滚升起，飞机引擎喷薄而出的火焰甚至涌进了驾驶舱。我赶紧躲到屋子的角落并继续观察这些状况。伴随着一阵可怕的安静，飞机将果园和前街刮平了，它掠过绿色港湾里的渔船，掠过岩石，在逐渐加深的蔚蓝海域，一头扎进浪涛里，激起高塔般的浪花。
我转过身看看祖母。我的眼睛一定是瞪得大大的，我的嘴巴也一定是张得大大的。我忍不住跑进旁边的院子。祖母依旧在地里挖刨着，嘴里小声嘟哝着：“噢，结束了。”
祖母看见我坐立不安，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就对我说：“去吧，跑去看看吧。”祖母的语气里没有透露出丝毫的责备，可能她明白她正在跟一个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九岁男孩儿说话吧。那个年龄段，无论是屏幕上的飞蛾、腐木下的苔藓和蠕动的小动物，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飞机，都让我感到好奇。
有不少人聚集在前面的街道上看热闹：有骑自行车的人们，有从没膝深的桩网处回来的渔民，修道院的三姐妹也在那里，她们手里还拿着念珠，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苍白，当然还有穿过蜿蜒的篱笆和尘土飞扬的车道赶来看热闹的孩子们——每个人都在指指点点地交谈着。
“它爆炸了！”有人说。的确，最后一股浓浓的黑烟盘旋在波浪之上，在灰色的天空尽头，“我以为它就落在街道上了呢！”
“架子上的罐头被震得吱吱作响。”杂货店的B先生说。B先生的头发是白的，鬓上的胡子却是黑的。这里的大多数男人都是白发，和我正好相反。（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