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恐惧——伟大的敌人
在我看来,恐惧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也是一个巨大的障碍物。回顾过去,我自己一直深受其折磨, 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就是一场与恐惧的长期战斗。
我小时候非常胆小,怕黑、怕老鼠,几乎怕一切东西。随后的许多年里,我逐渐学会了正视恐惧,克服恐惧,拥有了与恐惧不断作战的勇气。尽管这一过程痛苦而艰难,但只有这样,我才能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克服恐惧—在一个人一生学会的各种知识里,这是最难掌握的一个,也是回报最高的一个。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当时的过程多么痛苦,每一次克服恐惧的胜利,都会在下一次给人以信心和力量。
就我自己而言,自我克制是克服恐惧的唯一方法。如今,教育圈经常讨论应该给孩子制定多少纪律。我不清楚他们的结论,但我知道,自己给自己制定规则是唯一有效克服恐惧的办法。我很早就不得不痛苦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七岁起就由外婆抚养长大。由于过于宠溺自己的孩子, 她认为应该对我和弟弟严加管教,让我们从小就学会听话。她一直施行着这套对孩子多加否定,少予肯定的理论。
在外婆的观念里,每天洗一次冷擦浴可以预防感冒,所以我多年来一直洗冷擦浴。她认为我有义务保持自己的身体健康,如果得了感冒或害头疼,那纯粹是我自己的问题。这种斯巴达式的教育有些极端,不过我得承认,即使是现在,我也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持身体健康。
所有这些都是外婆要我们遵守的规矩。我很快就发现,如果自己想做什么事情,最有可能听到的词就是“不行”。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学会用自我克制来保护自己,如果不想失望, 就不要告诉别人自己想要什么。
事实上,很多东西我都想要,我想被爱,想被人喜欢。我很小时就知道自己是一只丑小鸭,没能继承姨妈或母亲的美貌。因为太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喜爱,这种深深的渴望使我不得不克制自己的这些想法。尽管这种克制能力对我日后很有帮助,但我不得不比大多数人更早地学会这个能力。
我必须做出一个艰难选择:一方面,做什么事都让我害怕; 另一方面,我又想做些令别人喜欢我的事情。因此,我必须战胜恐惧。
还住在外婆在纽约37号大街的房子时的一件事情,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我的一位姨妈病了,希望我从门外后院的冰盒里给她取些冰来。
我怕得浑身发抖,但又没法拒绝。如果我拒绝她,她就再也不会喊我帮忙,这让我更受不了。
我只好一个人摸黑走下三层楼梯,爬着穿过那个在夜里又陌生又可怕,似乎处处隐藏不祥之物的大房子。随后,我还要关上地下室的门,这更割断了我与房子和安全地带的联系。我就这样独自站在后院的黑暗之中。
那一整晚我都忍受着恐惧的折磨,但经过这件事,我也知道了自己有能力面对黑暗。自那以后,黑暗再也没让我那么害怕过。
外婆并不回答我小时候的许多疑问,这无意中给恐惧留下了生长空间。她从不向我解释任何事,但允许我随便读图书馆的藏书,那里有不少好书。我对那些神学著作不感兴趣,尽管我至今还记得古斯塔夫·多雷为《圣经》所画的插画当时给我带来的恐惧感。
我从狄更斯一路读到司各特,当时的我还没法理解这些小说中的许多内容。尽管与年轻的姨父姨妈同住在一片屋檐下,他们并不觉得有必要向我解释生活是怎么回事。这使得我经常问一些令人尴尬的问题,自然也无人愿意回答。接下来,我手边的某本书会突然失踪。无论怎么找、怎么问,也没人承认见过那本书。那时我从没想过这是因为有人把书收起来了,总是闷头继续找。成年之后,当我重新翻开那些书,明白当时所读的内容以后,才明白为何没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尽管可以随便读书,却理解不了这些书的内容,这进一步激发了我的好奇心。虽然很难说我的求知欲是受到外婆启发,但她的消极态度确实促使我去了解她不想让我知道的那些事情。
另一次,家人送我去参加一场教堂的义卖会,给了我一些买东西的零钱。我把这钱拿去买了一张《德伯家的苔丝》的戏票,我的姨妈们已经看过那部剧了,她们说我年龄太小,还不能看。
但是,不告诉孩子某件事情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让他感到沮丧,要么他决定自己寻找答案。后者的问题在于孩子经常因此感到内疚,感到自己在欺骗别人。
为了解释为什么在义卖会上一样东西也没买,我陷入了一连串的谎言中。最后,我发现坦白和接受惩罚比编故事还容易一些。家人警告我,偷窃和撒谎是不可原谅的错误。整整三天,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话。对于一个迫切想得到爱的孩子来说,这是非常可怕的惩罚。
即使如此,在十五岁时住进国外的寄宿学校以前,出于恐惧,我还是会向家里人撒谎。至今我仍记得出国后发现自己不必担惊受怕,发现生活可以重新开始时的那种惊喜和解脱感。
那种担心招惹他人不快的恐惧感贯穿了我的大部分早年生活。婚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又唤起了这种恐惧,当然,现在想来那时的反应实在有趣。事情缘起于富兰克林将他的一本珍贵手稿拿给我看。不知怎地,有一页被我撕掉了一点,我捧着这页纸,怕得直打寒战。我主动向富兰克林坦白了这件事。听我说完,他既疑惑又好笑地对我说:“就算你没撕,有一天也许就被我撕了。书是拿来读的,不是拿来摆的。”我现在已记不得自己在恐惧什么,但是他的这番话大大地宽慰了我。自那之后,我开始能更成熟地应对这种害怕惹人不快的恐惧。
好在,每当我们与恐惧作战时,哪怕当时认为它不可战胜, 哪怕在过程中受尽折磨,只要经受住痛苦,克服了恐惧,你会发现获得了更大的自由。一个人只要经受住一次这种考验,就可以经受住任何事情。每一次与恐惧的正面对决都会让我们收获力量、勇气与自信。
你可以这样鼓励自己:“只要这次能做到,下一次也能做到。”
拒绝面对恐惧、不敢与恐惧搏斗的做法非常危险。它带来的失败感会减损一个人的自信心。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你必须保证自己每一次都战胜恐惧,必须去尝试那些自认为做不到的事情。
我曾是个非常胆小怕羞的小姑娘。那段日子里,我整个人简直是半瘫痪的。后来,又是自我克制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必须学会与别人打交道,但只要还执着于恐惧(通常是害羞), 我就没办法做到这点。后来我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放下自我。如果你能放下自我,不去想是否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不去管人们怎么看你,反过来替别人着想,你就不会再感到胆怯。
全心全意做你感兴趣的事情,不去管别人是否在关注你, 是否在批评你。他们很可能根本没有注意你,有的只是你自己的多虑。尽可能地忘我。如果一次做不到,就再试一次。说到底,没什么理由做不到这点。不要老想着自己。
帮我克服胆怯的两大功臣,分别是内心的冒险精神以及对于体验人生的渴望。我对别人会有什么想法异常敏感。尽管如此,想要体验人生、理解人生的强烈愿望还是促使我不断前行,无论是否有人关注,无论是否有人认可。就这样,我逐渐找到了自由与自信的感觉。
自我控制是一个人较难学会的事情之一,但从长远来看, 这是教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自我保护的一道有力屏障。无论是面对失败还是从失败中恢复,自制力都起着重要作用。无论遭受多重的打击,只要一个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恐惧, 他就能去面对那些无法逃避的事情。
人们经常询问我是如何从失败中恢复过来的。我的办法只有一个:勇敢面对,重新来过。每次失败都会让人有所收获, 每次失败都会增加下一次面对挑战时的勇气与信心。
当某件事不可避免要发生时,这种无路可退反而会让人萌生勇气。如果一件事无法逃避,必须面对,一个人反而可以应对。我还记得自己怀第一个孩子时,我的一位好友恰好也怀着头胎。她有一天对我说:“生孩子没什么可怕的。每个人都是生出来的。如果那么多人都闯得过这一关,我当然也可以。”
为了不让丈夫和婆婆担心,我从未提起过自己对生孩子的恐惧。但在开始某段经历之前,尤其是这种人们都说会疼的事情,你一定会揣测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究竟该如何应对。我婆婆曾经告诉我,以前中国女人生孩子时就坐在硬长椅上,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当然,这个故事并没像婆婆期待的那样起到什么激励作用。但这件事让我认识到,大家希望我能打消一切要孩子的顾虑,希望我能克制情绪,把这当成是一件快乐的事,当成再平常不过的一个过程。
尽管表面上没说过一个字,但我内心还是担心自己到时候失控。不过,既然没法在生孩子前决定会不会失控,这也不是一件我能左右的事情—孩子该来时就会来的,就像死亡一 样,试图逃避毫无意义——我反而渐渐对此有了自制力。在这之后,我再也没有担心过生产这件事。
恐惧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缺乏了解。我们不知道在新环境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应对。越早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能越早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结婚时我几乎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处理任何状况的能力。我从小就接受社交训练,也重视社会责任,但持家却完全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我不会做饭。外婆教我的持家之道是这样的:量好需要的面粉和糖,把它们交给用人去做。她没有—应该说她不能想象一个没有厨师的世界。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我,第一次面对晚宴在即,厨师却不辞而别的场面时,简直是一场灾难。我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那对我来说简直是世界末日。我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一次保姆不在家,孩子又哭了一整晚的时候,我简直要疯了。这是大部分父母都会碰上的情况,而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医生听完我在电话里的一通狂吼后,只是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可能是有胀气。”)。
正如每个人或早或晚都会发现的,我意识到自己有两个选择:要么学会处理这些状况,要么被它们打败,整天提心吊胆有问题发生。
还有一种恐惧也很常见:人们常常害怕运用自己的才能,总想节省到对某件事产生兴趣了再用。但是,运用才能正是产生兴趣的唯一方法。还有些人觉得他们一旦施展了某种才能, 别人就会有求于他。
“如果我做不到,”他们想,“别人就不会对我有所期待。”
这种恐惧会使一个人越来越无能,他将永远不敢发掘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力。我就听过太多年轻女性说:“我可不敢演讲, 千万别让我做这事。”
我还记得自己有这种感觉时的情景。但路易斯·豪那时认为,在罗斯福的康复期间,如果我能在政治事务上表现活跃,将有利于罗斯福的政治生涯。
“你有能力做任何你要做的事情。”路易斯·豪坚定地说,“做做试试。”
我很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任务。由于根本不知该如何准备、如何演讲、如何吸引听众,站在台上演讲时,我怕得浑身发抖。
路易斯·豪坐在礼堂的后排注视着我。当我讲完后,他把我从头到尾批评了一番,尤其是即使没什么好笑的,我也会时不时咯咯发笑这一点。
“我是有这个毛病。”我承认,“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一点一点地,他教会了我如何组织演讲。他告诉我,作为一个新手,应该提前写好演讲的开头和结尾。至于演讲的主体部分,则只需提前记下要点。
“永远不要提前写好主体部分。”他警告我,“否则会让听众失去兴趣的。”他又补充道:“另外,当你说完自己要说的东西时—立刻坐下。”
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我的全部演讲准则。我一直严格遵守。我曾认为自己没法和别人说话,但这件事让我明白,只要自己有话想说,完全可以把它们说出来。
“我做不到。”这种话说来容易。实际上,你会发现其实自己做得到。尝试去做某件事情不仅能让自己摆脱恐惧的束缚, 还能锻炼承受能力,并从成就感中获得自由。
每经受住一个考验,应对下一次考验时就会更加轻松。但是,如果你临阵退缩,因为担心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或犯错误而不敢尝试,你会渐渐变得胆小而消极。
当我或多或少开始投身公共事务后,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想法,并付诸实践。
显然,无论是尽最大可能开发潜力、扩展视野,还是抓住身边的每一个机会,都需要付出一定努力;但和不敢尝试、不敢冒险、害怕失败相比,前述这些要有趣得多。
所有父母都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尽可能使孩子免于恐惧。但是,除非父母首先有着免于恐惧的价值观,否则是做不到这点的。
还有一种恐惧如今传播得越来越广,我们有必要对它追本溯源:越来越多的人害怕未来。他们总在犹豫是否开始工作, 是否组建家庭。
“我们没有安全感,”他们说,“不知道该计划些什么。”
人们可以想想,当第一批移民踏上五月花号时,他们又有什么安全感可言呢?他们拥有的只是自己的勇气、自己的行动,自己有能力应对一切未知和危险的信心,以及依靠这些所创造的一切。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应对生活的唯一方法。
当今世界面临一个重大挑战:我们面前有一种靠恐惧维持的政府,还有另一种由自由人组成的政府。我不相信任何靠恐惧支撑的东西可以用恐惧阻挡自由。显然,我们不能愚笨到让自己被无意义的恐惧束缚,那样就给了政府制造制度性恐惧的机会。
勇气比恐惧要振奋人心,从长远来说,也更容易做到。拥有勇气并不是要一夜之间变英雄,而是只需每次都比以前有一点进步,只需正面应对每个问题,不被表面的困难吓倒,发掘出我们克服困难的内心力量。
P2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