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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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舅舅的外甥女。我正朝那一大片白走去,就在田姥爷家的楼下。
在被蛋蛋看见之前,姥姥就叮嘱我别从田姥爷楼下走,别走。但我没忍住,因为那一大片的白扑扑腾腾晃眼,好像还夹杂花花绿绿的东西,她们从那些白里走出来,走得哗啦啦直响。
风很大,跟鬼哭一样,从夜里一直哭到天亮。这还是听姥姥说的,我夜里睡得臭死,压根不知道。但我做梦了,梦见姥爷病好了,穿着军装,身材挺拔。他不再坐轮椅,自己会吃饭,还像以前那样喊我小名儿——肥肥(其实我叫飞儿,他用老改不掉的方言喊得很重很硬,听起来就是肥肥)。他从医院走回家,进大院后还给我买了新出锅的馓子,焦黄焦黄的,香气直撞鼻子。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姥姥正弯着腰拖地,拖把很湿,沥沥拉拉滴着水,拖过的地板太阳一照,像出了一屋子天花,看一眼就浑身痒。
“小祖宗,快点吃--咋不像你姥爷嘞,一大海碗呼噜几口就见底!”姥姥用筷子敲我的碗,叮叮当当的,我赶紧把头埋到碗里,很大声地吸溜,刘海儿也杵进面疙瘩汤里,头一抬,额头、眉毛上都是。说实话,虽然我的胃口一直不好,吃东西从来不像蛋蛋那样不要命,但姥姥一搅面疙瘩饭我的胃口更不好,就因为饭里有我不爱吃的鸡蛋。我不懂为啥一定要打鸡蛋,又腥又臭,闻起来有鸡屎味儿。但姥姥爱吃,她爱吃了就常做,做好了就用蓝边儿大海碗盛,一人一碗或两碗以上,不定上限,反正她只用花边小瓷碗,多一口都不吃,有时候碗里还要剩三两口到小半碗不等,剩下的一定派给姥爷。这件事我就不服,她咋不拿姥爷比哩。姥爷总是吃得最多,姥姥还一直劝他多吃,撑得要命也多吃。“爸胃不好,七分饱就行了。”妈妈有时候看不过去,但姥姥有她的道理:“你不懂,你爸个子大,年轻时候家里穷没饭吃,现在要捞回来。”“我爸不年轻了,消化不了。”妈妈坚持,当然,姥姥更坚持:“大啥?三十多公岁大啥!”说道“公岁”,妈妈便不说话了,姥爷这时候总是笑着说:“对对对,好好好。”喉咙里呼噜呼噜一阵响,饭便悉数蒙混过关,之后收拢一桌子碗碟去洗。他洗碗的时候嘴巴吸溜吸溜,大着声儿不停吹气。姥爷早年当过兵,是个勤快人,家里老老少少,到现在,没人及得一二。
我在楼西头拐向右手。左手拐要打门球场左边走,右手拐则从门球场右边走,但左手拐要沿着门球场的南边铁栅栏向右转向一条榆荫小路,一直向西斜过去,穿过一个小花园,从田姥爷家的楼后能绕到大院大门。而右手拐就得从铁栅栏北头向左手转,也是向西,直接上了大院里贯通东西的大路一那是大院里唯一的大路,挺宽。
田姥爷家的楼东头一小片空地,种满了矮剌梅、小榆树和迎春花,正对着门球场小栅栏门。
我来姥姥家走大路,一周一回,或者两回,暑假我通常住下不走,爸妈在这个城市里手忙脚乱地上班、下班、吵架。我喜欢从大门到田姥爷家这截路,路两边热闹极了。白天一家挨一家的小卖部、小地摊儿,小卖部里啥都卖,小地摊儿上也啥都卖,一路走过去总有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天黑以后小地摊儿收了,但小卖部照样开,有一两家烤羊肉串的支起简单的棚子,棚子下摆三两张小方桌子、七八张小凳子,总有大人小孩来吃,有时候没地方坐了,就站着,吃着,聊着,笑着。妈妈不许我来,说肉让火烤了吃总归是不好的,为啥不好她没说。舅舅不信这个,回来的时候自己吃,也带我去吃。(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