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化认为,读了《佛家名相通释》,使自己深受教益。他对熊十力近于魏晋风骨、清新洒脱、机应自然的文字风格尤为服膺,书中警句至今尚可背诵。王元化曾经向熊十力谈到自己的读后心得,认为书中所揭示的分析与综合、踏实与凌空四者兼顾而不可偏废,诚为读书要诠。
在两人无拘无束的交谈中,王元化向熊十力背诵了书中的话:“吾尝求此于人,杏然无遇,慨此甘露,知饮者希,孤怀寥寂,谁与为论?”
熊十力听王元化说着,不禁颔首微笑,表示了他的高兴。他还向王元化讲述他治佛学的艰苦,面对浩如烟海的内典,茫然无措。曾有一个时期,他埋头在明人的疏记中,废寝忘食,而所获甚微。
在王元化看来,熊十力说这些话无非鼓励自己勤奋好学。
这部《佛家名相通释》给王元化的印象很深,经过“文革”的浩劫,王元化竟然还保留着这本书,真是奇缘。1979年王元化提笔写下了他读《撰述大意》的“体会”:
这篇《撰述大意》曾批评了坊问作为初学津梁的《唯识开蒙》《法相纲要》之类的著作。他认为这类著作只是粗列若干条目,杂取经论疏记的陈言,割裂其词,分缀单条,读者纵然反复览观,终无一径可通。而作者撰《佛家名相通释》却着重于阐发佛学的体系,探究其间的有机关联。所谓“名相为经,众义为纬,纯本哲学之观点,力避空想之浮词”。其特点在于把分析与综合统一起来,“必于千条万绪中综合,而寻其统系,得其通理”。这种编纂辞书的方法是很有见地的。作者这部《通释》颇近似今天的百科全书或大事典,既易于寻检,具有工具书的便利,使读者可以迅速查考某一名词的简要解说,同时又可作为读者对佛学研究的入门向导,兼有教科书的作用。《通释》在分释各名相条目时,从佛学的整体性与连贯性出发,殚其统系,明其脉络。这样,就可以使读者对这一学科得到完整的系统的初步知识。此外,书中还在适当处列举了有关书目,予以钩玄提要的说明,写来似乎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有助于引发读者作更深入研究的兴趣。如果把《通释》作为一般辞书看待,我觉得上述这种编纂方法是很值得注意的……
《撰述大意》还有一段文字谈到研究佛学的意义,也值得重视。作者提出“今日治哲学者,于中国、印度、西洋三方面必不可偏废”。作者认为“佛家之于内心之照察,与人生之体验,宇宙之解析,真理之照会.皆有其独到处二,即其注重逻辑之精神,于中土所偏,尤堪匡救”。这段话也许说得过火了一点。事实上,自先秦起,我国古代就已涌现出大批名辩思想家,如:邓析、宋妍、尹文、彭蒙、慎到、尸佼、免说、田巴、惠施、公孙龙,至《墨辩》更为发扬光大,不能说我国没有逻辑学的传统。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独标中国史学,而认为中国古代哲学则不免粗疏浅陋。这不是公允的意见。不过,我们也应该承认,自佛法东来,印度梵典的重逻辑精神,特别是在理论的体系化或系统化方面,确实对我国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这里可举一例说明,六朝前,我国的理论著作只有散篇,没有一部系统严密的专著。直到刘勰的《文心雕龙》问世,才出现了第一部有着完整体系的理论著作,从而章学诚称之为“勒为成书之初祖”。刘勰精于佛法,在重逻辑精神上不能不说是受到梵典的一定影响。目前,我们出版的文学史还很少涉及中外文化交流这一领域。甚至缩小一点范围来讲,连佛书流入中土后所形成译业宏富的翻译文学,至今也很少有人注意。就这一点来说,《撰述大意》提出的主张颇有可取之处。
《撰述大意》又论到佛学的特点。作者以为:“以今哲学上术语言之,不妨说为心理主义。所谓心理主义,非谓是心理学,乃谓其哲学从心理学出发故。”接着,作者从宇宙论、人生论、本性论、认识论四个方面加以剖析,并作结语说:“吾以为言哲学者,果欲离戏论而得真理,则佛家在认识论上,尽有特别贡献。”尽管十力先生始终未能摆脱唯心主义的局限。有时甚至流入神秘主义,但他融会古今,力图用哲学观点来整理佛学的玄奥,使之明白易晓,却是应该予以首肯的。作者申明自己整理佛学所遵守的原则是“根底无易其固,而裁断必出于己”。这句话很重要。
我觉得《撰述大意》写得最好的地方也就在于谈读书。自然作者是就读佛书而言,但也可以推之适用于读一切书之法。这里撮录两条如下:“凡读书,不可求快,而读佛家书,尤须沈潜往复,从容含玩,否则必难悟人。吾常言,学人所以少深造者,即由读书喜为涉猎,不务精探之故。”贪多求快几乎为读书界的通病,甚至不少从事研究工作的人也难免此弊。
P22-23
我结识王元化先生很迟,但也有好多年了。每每想起元化先生生前的音容笑貌,总不能自已。 我因为顾准研究工作的因缘,通过知名学者、顾准的胞弟陈敏之先生的介绍,认识了顾准同志的许多老战友、老同事、老部下,如骆耕漠、徐雪寒、李慎之、雍文涛、林里夫、周静、陈易、顾行言、李云、吴敬琏、赵人伟、陈瑞铭、张纯音、张卓元、董辅初、李文杰、李鸿寿等先生,元化先生也在其中。在与这些老同志的接触过程中,我了解到了许多顾准生前身后的感人往事。 在上海“孤岛”时期,元化先生在中共地下“文委”工作,当时的“文委”书记是孙冶方,顾准是副书记,他曾说过这样的话:“我是吸取地下党‘文委’的奶汁长大的。”
我在进行顾准研究时,曾经多次向元化先生请教。与他相处,听他一番话,真是如沐春风,受益匪浅。我的关于顾准的系列作品,如《顾准传》《顾准画传》《顾准的最后25年》《顾准:民主与“终极目的”》等,送给元化先生过目,都谬承元化先生夸奖,这是他对我的鼓励。
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元化先生拿到拙编《顾准:民主与“终极目的”》一书时,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眼睛闪着光亮。他对我说,你编的顾准这本书很好。当时拙编收入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野百合花丛书”当中④,在此之前,元化先生已经看过为同一丛书中的胡风等人的著作。元化先生认为,《顾准:民主与“终极目的”》通过顾准小传、顾准文论、顾准日记三个部分概括了顾准这个当代著名知识分子追求真理、尊重事实却充满坎坷与磨难的一生,他超前的忧患意识、高尚的品质和道德情操,以及最具冲破教条主义、反对个人迷信的内心力量,集中代表了中国优秀知识分子的精华。所以这本书虽然篇幅不长,却对普及顾准思想很有裨益。
元化先生还十分关心拙作《顾准评传》和拙编《顾准再思录》的出版,亲笔题写了书名。他还不顾年迈体弱,援笔书赠了一款条幅,内容是:“顾准对于从1917年到1967年半个世纪的历史,包括理论的得失、革命的挫折、新问题的出现,都作了思索,显示了疾虚妄、求真知的独立精神。”王元化先生的题词,用力遒劲,内容深邃,堪称瑰宝。这无疑既是对顾准精神的崇高评价,也是对自己工作的莫大支持。
在我的印象当中,元化先生特别推崇“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原则,他的博大精深的学问,让人敬重,令人心折。
就我记忆所及,元化先生通常总能就某个话题,发表独特的见解,他是个“通人”,读书多、勤思考、交际广、信息灵……所有这些,促使先生成为能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高处瞻望未来的思想家。每次到他家里,我总会看到先生不是在与人谈话,就是伏案读书。即使在晚年视力非常不好的情况下,元化先生还是手不释卷,在阅读陈寅恪的书,《吴宓日记》的续编一经出版,马上就出现在先生的书房……
每次,坐在元化先生身旁,听他纵论天下、臧否人物、探究学问,那是一种何等惬意之事!他神采飞扬、舌粲莲花、妙语连珠,无不令人叹服。有时先生也关心我的学习与工作,并且善意地提醒我做学问的诀窍和学会观察社会、如何待人处世等。有的时候他还留我一起用餐,现在回想起来,感到特别温馨。
有一次,元化先生问起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说我所在的学院要我为学校创始人、中国现代会计之父潘序伦作传。我向他提了一个现在想来是很傻的问题:“你是否了解潘序伦?”以元化先生的经历和学识,他怎么会不了解潘序伦呢?谈话当中,我就开口请他为拙著题写书名,元化先生让我先在字条上写好备用。隔了没几天,我就收到了当时帮他打理的助手蓝云阿姨寄来的元化先生手书的“潘序伦传”。我把这题字看作是元化先生作为老一辈学人,对年轻学者支持与厚爱的象征。正如黄宗英女士所说:“这本书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书名是王元化题写的。元化是不轻易题签的。”①
2006年lO月19日,是伟大的思想家鲁迅逝世70周年的纪念日。识。他认为,“五四”精神体现于个性解放精神、人道精神、独立精神、自由精神,而“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正是“五四”文化精神的核心所在。他指出,“‘五四’并非是过去人们所想象的美丽乌托邦,它同时也为20世纪中国的思想界留下了负面的遗产”。姑且不论元化先生的反思是否最接近历史的真实,但我们至少从中看到了他探求真理的执着追求。这种反思是需要极大勇气的。我在文章的结尾说:“反思,是成熟了的人的思想特征,当然也是成熟了的社会的思想特征。”元化先生“就是当代中国文化界的一个坐标”。若以此作为参照,也许可以衡量出当下文化界某些人藏在骨子里的“小”来。
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时任上海教育出版社资深编辑刘景琳先生的建议下,为元化先生做回忆录,由他口述,我来整理。我认为兹事体大,当从长计议。在景琳的安排下,元化先生为我们作了数次访谈。可惜的是,后来由于元化先生的太太张可女士溘然长逝,对先生的精神打击很大,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口述的事情便停顿了下来。这是我抱憾终身的。
现在回想起来,每每在求教中,元化先生渊博的学识和清晰的思维令我难忘。我惊叹元化先生的超凡记忆而问其缘故,元化先生说,他的记忆力这么好可能得益于母亲,她没受过什么教育,但对一些元曲却能一字不错地背诵。他小时候经常听母亲给他讲述历史故事,所以即使在先生晚年,他对经历的人和事仍然记忆犹新……
元化先生是我国当代著名思想家,一生著述宏富。二十多年来,元化先生的著作只要一出版,我便马上购读,加上元化先生的馈赠,我所收藏的几十本书,都承元化先生题签。元化先生对书法也很有研究,他曾书写条幅赠我,条幅写得笔法温厚、文质彬彬、形美义真:“不降志,不辱身,不趋赶时髦,也不回避危险。右录胡适语 书赠罗银胜同志。”洵为墨宝。
元化先生,你没有倒下!你将永远成为照耀我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不倒的灯塔1
2016年1月22日于上海圣初书屋
王元化(1920-2008)先生是当代著名的思想家,他离开人世已经九年了。在我的印象当中,元化先生特别推崇“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原则,他的博大精深的学问,让人敬重,令人心折。
我在进行顾准研究时,曾经多次向元化先生请教。与他相处,听他一番话,真是如沐春风,受益匪浅。我的关于顾准的系列作品,如《顾准传》《顾准画传》《顾准的最后25年》《顾准:民主与“终极目的”》等作品,送给元化先生过目,都谬承元化先生夸奖,这是他对我的鼓励。
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元化先生拿到拙编《顾准:民主与“终极目的”》一书时,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眼睛闪着光亮。他对我说,你编的顾准这本书很好。
就我记忆所及,元化先生通常总能就某个话题,发表独特的见解,他是个“通人”,读书多、勤思考、交际广、信息灵……所有这些,促使先生成为能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高处瞻望未来的思想家。每每坐在元化先生身旁,听他纵论天下、臧否人物、探究学问,那是一种何等惬意之事!他神采飞扬、舌粲莲花、妙语连珠,无不令人叹服。有时先生也关心我的学习与工作,并且善意地提醒我做学问的诀窍和学会观察社会、如何待人处世等。有的时候他还留我一起用餐,现在回想起来,感到特别温馨。
现在回想起来,每每在求教中,元化先生渊博的学识和清晰的思维令我难忘。我惊叹元化先生的超凡记忆而问其缘故,元化先生说,他的记忆力这么好可能得益于母亲,她没受过什么教育,但对一些元曲却能一字不错地背诵。他小时候经常听母亲给他讲述历史故事,所以即使在先生晚年,他对经历的人和事仍然记忆犹新……
元化先生是我国当代著名思想家,一生著述宏富。20多年来,元化先生的著作只要一出版,我便马上购读,加上元化先生的馈赠,我所收藏的几十本书,都承元化先生题签。元化先生对书法也很有研究,他曾书写条幅赠我,条幅写得笔法温厚、文质彬彬、形美义真:“不降志,不辱身,不趋赶时髦,也不回避危险。右录胡适语书赠罗银胜同志。”洵为墨宝。
今年,为纪念元化先生逝世九周年,我在文汇出版社出版《王元化别传:清园师友录》一书。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元化先生的朋友很多,他个人的地位与成就也决定了其朋友中不乏各个领域中的杰出人物,黄炎培、熊十力、韦卓民、郭绍虞、胡风、冯雪峰、巴金、周扬、林淡秋、孙冶方、钱锺书、彭柏山、顾准、钱谷融、黄宗英、张中晓、刘知侠……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因其对自由、民主、科学的理解和热爱,对人民幸福、民族解放的共同追求,他们走到了一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相濡以沫、互为引援……这是一个在人格上更有独立性、在学术上更有开创性、在政治上更有建设性的一个群体。虽然他们大多渐行渐远,但他们高尚的精神追求、政治选择、学术理想和人格风范,将彪炳千秋、与日同辉!
基于这样的想法,我在写作时,力争使本书成为元化先生数十年在学界的活动与交往情况的真实记录,同时也记录当代思想学术史、文化艺术史的不可或缺的一页。
罗银胜著的《王元化别传(清园师友录)》讲述了:元化先生的朋友很多,他个人的地位与成就也决定了其朋友中不乏各个领域中的杰出人物,黄炎培、熊十力、韦卓民、郭绍虞、胡风、冯雪峰、巴金、周扬、林淡秋、孙冶方、钱锺书、彭柏山、顾准、钱谷融、黄宗英、张中晓、刘知侠……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因其对自由、民主、科学的理解和热爱,对人民幸福、民族解放的共同追求,他们走到了一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相濡以沫、互为引援……这是一个在人格上更有独立性、在学术上更有开创性、在政治上更有建设性的一个群体。虽然他们大多渐行渐远,但他们高尚的精神追求、政治选择、学术理想和人格风范,将彪炳千秋、与日同辉!
罗银胜著的《王元化别传(清园师友录)》为人物别传。“清园”是王元化先生书斋名,他推崇“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原则,他的博大精深的学问,让人敬重,令人心折。《王元化别传(清园师友录)》中作者通过评述王元化与友人的交往,展现王元化的文化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