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草木枯萎,光秃秃的枝头上,除了站着几只半死不活的寒鸦,就很少看到其他鸟儿的身影。麻雀倒有不少,但一天里大部分时间它们都钻在草垛里——那里暖和。哇哇很想念百花齐放、百鸟欢唱的季节。
有时,当哇哇落在野地里觅食或飞在苍茫的天空下时,仿佛觉得这天空下就只剩下它这一只鸟了。它必须常常飞到镇上——见不到鸟,见到人也行呀!可是,原先总喜欢待在户外嬉闹的孩子们,现在却更喜欢待在温暖的屋子里,乌雀镇的街上,空空荡荡的,很.少看到他们的身影。
今天从中午开始下雪,眼见着天快黑了,还在下,天空下仿佛飘满了棉絮。
哇哇一直缩着身子站在镇上的一棵大树上。它歪着脑袋看见天色逐渐灰暗,就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飞到了酒坊。
酒坊无人。
哇哇大叫了几声之后,扒在一只大酒坛上,然后低下脑袋,将嘴巴插入酒中,头也不抬,“咕嘟咕嘟”地喝了很久。等它终于抬起头来时,还真觉得脑袋有点儿沉了。歇了一会儿,它又将嘴巴插入酒中“咕嘟咕嘟”喝起来。
不知为什么,哇哇今天心里感到很难过。
它终于飞向大烟囱。
它飞得摇摇摆摆,忽高忽低,这时候若有人看到它飞行的样子,一定感到担忧。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到它。
不一会儿,它眼前一黑,坠落在雪地上。
哇哇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它是从一件破旧的棉袄中探出脑袋的。它发现自己并不在大烟囱上.而是在——在那个废弃的谷仓里。这是乌雀镇的孩子们经常来的地方——他们喜欢在这里做游戏;自然也是哇哇经常来的地方——哇哇喜欢与他们一起疯,也喜欢看着他们疯。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哇哇想不起来了。它没有立即钻出那件破棉袄,因为待在里面,有一种让它喜欢的温暖。它只是转动着脑袋,打量着周围。
它很快发现,紧挨着这件破棉袄的,是一床破被子。它看了一会儿,终于钻出了破棉袄,视野一下子变宽了。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没有完全露出被头的脑袋——一个孩子的脑袋。
他怎么睡在这里?
哇哇不解地望着那颗看上去有点儿脏兮兮的脑袋。
这个孩子钻在被窝里动也不动,连面孔看上去都是静止的。
他的那只鼻子马上引起了哇哇的兴趣:鼻头翘翘的,两个大大的鼻孔快要朝天了。
这鼻子好可笑呀!
哇哇很有一种用嘴巴轻轻啄一下他的鼻子的冲动。
翘鼻娃一直一动不动地躺着。
谷仓里一片安静。
哇哇看着这张面孔,看着看着,不由得有点儿担忧和害怕起来。它用嘴巴扯了扯被子,可是那孩子毫无反应。它绕着这床破被子走了好几圈之后,终于“哇”地叫了一声。
叫声不大。
翘鼻娃依然没有动静。
哇哇飞到了房梁上,一边不安地往下看着,一边在房梁上走来走去。
他不会死了吧?
这个念头吓了哇哇一跳,它不由自主地又“哇”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声音特别大,只见翘鼻娃双手一推被子,霍地坐了起来。
他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用双手不停地揉着眼睛。等他终于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时,哇哇已经落在了他的破被子旁。
翘鼻娃抓过那件破棉袄穿上,看着哇哇,对它说:“你是什么鸟呀?我可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奇怪的鸟。”
哇哇无法回答。
“是我昨天傍晚救了你。我在雪地里捡到你的时候,你都快要冻僵了。我把你放到了我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你就在我怀里动了起来。你怎么不在我的棉袄里多睡一会儿呢?”
哇哇用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翘鼻娃,好像在问:你是谁?
翘鼻娃说:“我是一个小要饭花子。你想问我家在哪儿吗?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儿。我只知道,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要饭的路上了。”
哇哇用黑亮黑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是吧?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们都叫我‘要饭花子’,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名字。”翘鼻娃看了看谷仓。“这个地方倒不错,有这么多干草可以铺在地上,天这么冷,我要在这里多住些天了。"他看着哇哇的眼睛,“你有家吗?你如果没有家,也住在这里吧,我也好有个伴儿呀!”他向哇哇伸出了手。
哇哇没有拒绝他的抚摩。
翘鼻娃不管哇哇能不能够听得懂他的话,只顾一个劲儿地说着,仿佛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说话了。
“我该起来要饭去了,我饿了。”翘鼻娃终于停止了说话。
当翘鼻娃夹着一只有缺口的饭碗走向鸟雀镇时,哇哇陪伴着他,缓缓地飞在他头顶上方。
雪不再下了,天空有一轮红红的太阳。雪地在阳光下闪耀着带芒的亮光,让翘鼻娃和哇哇都感到有点儿刺眼,但过了一会儿就适应了。
四周很安静。天气很冷,鸟雀镇的大人与小孩儿不愿走出门外,都在屋里待着。翘鼻娃的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显得很清脆。哇哇也许觉得这个早晨也太安静了些,便不时地将双翅拍打在一起,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合奏着这冬天早晨的乐音,地上的这一个,天上的那一个,好像都感觉到这样的合奏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于是,一个将“咯吱咯吱”的声音踩得更响,一个将“噼啪噼啪”的声音拍得更响。
路边的林子里,几只乌鸦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偶尔叫唤一声。
翘鼻娃走进了鸟雀镇。
要了不知多少年饭的翘鼻娃,忽然有点儿害羞起来。每次要饭,他都有点儿害羞。不是肚子饿得实在坚持不住了,他才不会端着一只空碗,赖头赖脸地站在别人家门口呢。因此,每次要饭,看上去,他都像是一个刚开始要饭的。
前面就是一户人家,翘鼻娃越走越慢了。他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天上飞着的哇哇。
哇哇先飞到这户人家的门口,落下时,双翅拍打而形成的气流,让地上的雪纷纷扬了起来。
小女孩儿翠环正倚着门框,木呆呆地咬着一块面饼,见哇哇落在了门口的地上,立即变得兴致勃勃:“哇哇来了!”她从饼上撕下一角,扔在了哇哇的面前。
哇哇摇晃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叼起那一角面饼。它没有自己吞掉,而是扭头看向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的翘鼻娃。见翘鼻娃走得实在太慢了,它就叼着那一角面饼,飞向了翘鼻娃。
它落在了翘鼻娃的肩上,然后尽量将头低了下去。
翘鼻娃好像马上明白了哇哇的意思,于是,他从胳肢窝下取出那只空碗,举手高高地托起。P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