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池梦鲤的记忆中,这个池塘从来没有过鱼,但是母亲曾经告诉池梦鲤,在生池梦鲤的前一晚,她梦到池塘里有一条绿色的大鲤鱼。这也是池梦鲤名字的由来,而姥姥常叫她小名“阿绿”。
姥姥去世后,老洋房二楼的房间全都被池梦鲤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一开始花盆一个接着一个,坚硬的瓷器花盆紧挨在一起使她必须用一个长长的喷壶为屋子里面的植物浇水。后来池梦鲤学聪明了,将花盆舍去,直接在房间里铺上厚厚的土,将那些植物像庄稼一样依次排好,中间留出一行行的过道。
池梦鲤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回到这里,买了个长嘴喷壶。她要拿着长嘴喷壶行走在它们中间,以前是她要在前排遥远地伸手去够它们,现在却能像个拿着利剑的将军,一下下用水柱直指它们的花蕊。有些脆弱的花由于水柱喷射离得太近,直接耷拉下来,还有些茎细的植物直接被喷壶过于猛烈的水柱折断……
这是池梦鲤的四十岁,她皮肤有些发黄但用粉底遮一遮也还不错,她长了许多中年女人特有的皱纹,因为有见人就笑的习惯,所以为自己的开朗付出了比同龄人更重的法令纹的代价。但是她的皱纹在众多男士的眼中具有快乐的感染力。她是一家小报社里不怎么受重视的记者,闲的时候很多,从来没机会跑大新闻的现场,上司总是安排她去采访一些花了钱要做宣传的商入,有时是卖猪肉的,有时是搞运输的。
池梦鲤和林结网就是这么认识的。
那次池梦鲤被安排去采访在市里开了十家连锁海鲜店的林结网。与往常采访的老板一样,林结网颇有派头地带着一个秘书和一个司机,外加两个保护他安全的保镖。说起来有些做作,似乎是林结网看多了古惑仔之类的黑帮片,采访那天是夏季的阴天,但是两个保镖都戴着墨镜,而且在近四十度的高温下穿着黑色西装和皮鞋。
池梦鲤不禁暗暗发笑,她觉得保安现在快要中暑的状态,已经虚弱得需要被人保护了,两个西装大汉站都站不稳,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他们身上的汗味一一真是“西装大汗”啊,池梦鲤不禁笑出了声。
林结网是最后一个从面包车上下来的,长得是暴发户的模样,比其他老板好一点的是他的啤酒肚小一些。
那天的采访很愉快,后来林结网联系池梦鲤,说是要改名字。他觉得池梦鲤是个文化人,能给他一些建议。当初他做渔民的父母从书上查了一句“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就给他起名叫林结网。林结网很认真地说:“你觉得叫林渊怎么样?”
但很快两人开始约会后,林结网就放弃了改名的想法,这个现在满身古龙水味代替了从前鱼腥味的老板,觉得自己的“网”可以网住池梦鲤这条大鱼。他还把这个自认为浪漫的想法说给池梦鲤听,池梦鲤笑着点头。
不过很快就和从前的每段感情一样,池梦鲤从林结网天罗地网的爱中脱身了。池梦鲤离开的理由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理由是从一件很小的事情上萌发出来的。
只是因为某天林结网因为一笔大生意要谈,把约会推到了第二天。池梦鲤就由此看到了这段感情的不纯粹,她将这件雨滴一样的小事封存在自己心里,发酵成一场大海啸,她害怕了。
她离开的方式和对待以往的情人无二,她会逐渐减少两人见面的次数,比如林结网约她三次她出去一次,后来干脆说没空;她还会无缘无故的冷漠,有时林结网正在规划两人出国游行的计划,她嘴上答应着,但当林结网列举出欧洲的一系列国家,每一个都会被池梦鲤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否决……
中年人是知趣的,林结网的电话渐渐少了,后来再也没有打来。
姥姥去世之前,池梦鲤都很喜欢坐在姥姥的轮椅上,轮椅很有弹性,坐很久也不会屁股疼。姥姥并没有丧失行走能力,她只是关节疏松,走路多或者站久了容易腿疼。于是姥姥用退休金给自己买了一个轮椅,这样她就可以自由地穿梭在家里,“阿绿”、“阿绿”地呼唤着池梦鲤。从池梦鲤有记忆开始,在姥姥家的日子就可以睡到自然醒,她在木地板上打着滚,用没刷牙的嘴大叫姥姥,姥姥就会推着轮椅过来,抱着她去刷牙洗脸,再细小的事情也要亲自照顾,姥姥的爱全部只给池梦鲤。有时较冷的天池梦鲤醒来,看见姥姥坐着轮椅穿梭在院子里,把花盆一个个摆好一一姥姥的花都种在花盆里,这样天冷时她可以把它们搬进搬出不至于冻死。
春天的尾声,姥姥会用院中怎么也长不大的小槐树的槐花做粥。爬山虎在四季中都是姥姥的背景墙,它变换着颜色,放肆地延伸着,带着无声无息的激烈。
池梦鲤被母亲接走的前一天梦见自己变成了爬山虎。梦的视角是她作为爬山虎的触角,快速地穿梭在灰色的水泥森林和十字路口拥挤的人群中,不知道扎在哪里才好。梦里她思考了很多,扎在任何一处,都不是绝对安全的。马路上会被车压,公园里会被人踩,住户的花盆则会被随时扔掉……梦里变成爬山虎的池梦鲤害怕极了,只要离开姥姥的洋房,似乎没有纯粹与安宁的地方可以栖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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