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别人问我是从事什么职业的时候,我的答案总是能让他们嫉妒到脸发白。我是《国家地理》杂志的记者。我的报酬不高,可至少能公费出游,用相机记录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奇怪的是,在我游览过整个星球之后,才发现文明多元化的魅力其实就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我们只要随便推开一座建筑的门,观察一下别人的生活,就会明白这一点。
但是,当你真的是在飞机上度过绝大部分的时光,一年有三百天要睡在舒服或不舒服的宾馆里(一般都不太舒服,因为预算有限),还要在摇摇晃晃的长途大巴上改稿子,只要能洗个干净的热水澡就幸福到眩晕的时候,一旦回了家,你就只有一个愿望:瘫在一张软软的沙发上,把脚跷在面前的茶几上,顺便再看一看家人。
我的感情生活几乎一片空白,其中只点缀着几个微不可见的火星。永无休止的旅行只会让我过着永无休止的单身生活。我曾经和一名《华盛顿邮报》的记者保持过两年的恋爱关系,并且全身心地忠于这段关系。不过那只是一种幻想:我们不停地互发邮件,想营造对方离自己很近的错觉,但是从没能成功地待在一起三天。从头到尾,我们至多也就在一起生活过两个月罢了。每次我们见面的时候,心总是怦怦跳个不停,分开的时候也一样。最后,为了防止心律不齐,我们还是分开了。
与大多数朋友相比,我的生活远算不上平庸,不过有一天早晨,在收到一封信之后,它就突然特别不一般了。
那天,我从哥斯达黎加返程,爸爸专门来机场接我。大家都跟我说,三十五岁了,是该断奶的时候了。我通常是很独立的,可是一回到英国,一看到接机的人群中爸爸那张寻寻觅觅的脸,我就一瞬间回到了童年,完全无法抵御这种温柔情感的侵袭。
妈妈去世后,爸爸苍老了一些,发色浅了一些,肚子也鼓了一些。但他仍然还是那位出色的男士,优雅、精致且独特。他把我抱了起来,我的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能让我如此有安全感的气味。爸爸,都是因为你,我才永远无法舍弃所谓的俄狄浦斯情结,永远不要离我们而去,或者说,越晚越好。这次的中美洲之行几乎让我筋疲力尽。回程的航班上,我被夹在两个呼呼大睡的旅客中间,飞机每次一颠簸他们的头就会重重地落在我的肩上,好像我的肩膀就是他们的安全气枕。回到家之后,看到镜子中那张因愤怒扭曲的脸,我努力地为他们寻找借口。米歇尔到爸爸家来吃晚餐,吃到一半的时候,玛吉也出现了。我的心里却是一半喜悦,一半忧愁:我当然很开心可以看到他们,但是天知道我是多想一个人回到那间我一个人住到二十岁,且至今也常常占据的房间。我自己其实在伦敦西边的老布朗普顿路附近租了一套单身公寓,不过那套公寓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作用,因为我从来都不在那里睡觉。每次只要回家,我都宁愿住在克里登,待在父母的房子里。
回国的第二天,我去了趟自己的公寓。在一堆发票和广告传单里,我发现了一封手写的信。信封上的字迹极其美观,饱满圆润,就像我们之前在学校学到的那样。(P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