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底登陆后，法国人民迎来了解放，也不得不面对美国大兵进驻所带来的困扰，尤其是美国大兵泛滥的性生活，导致卖淫行业的猖獗、性病的传播和难以控制、公开交欢等行为对法国人民日常生活的扰乱，使社会环境变得混乱和不安全，也使一些黑人士兵成了倒霉的替罪羊……表面看来，美国大兵对法国女人的占有是对法国男人男性威严的严重侵犯，实际象征着法国的衰落和美国霸权的崛起。

玛丽·路易丝·罗伯茨编著的这本《自由的代价（二战中美国大兵在法国干了什么）》颠覆了二战美军英雄形象，揭露了这场“正义战争”中黑白分明的方方面面。

你会如何说服男人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在地雷密布的海滩上冲锋陷阵，在致命的硝烟战火中浴血奋战？是靠激发他们的战友情谊，爱国之心，以及推翻暴政、终结屠杀的愿望渴望？这当然是需要的——但如果你是1944年的美国军方，也许你会另辟蹊径：你放出鱼线，鱼线的另一端是漂亮的法国女郎，这些诱饵随时准备着竭尽所能地回馈她们的解放者。

玛丽·路易丝·罗伯茨在《自由的代价（二战中美国大兵在法国干了什么）》这本书中描绘出来的这幅令人震惊的画面，与我们平素熟悉的“美国最伟大的一代”截然不同。作者在广泛查阅了大量卷宗的基础上，包括当地警局记录，宣传、培训资料，官方计划文件，战地日记与回忆录等等，讲述了一个引人入胜、错综复杂的故事，即美国军方如何有序地鼓吹，并大肆利用法国妇女性经验丰富且容易上手的传说。其带来的结果是一片混乱，大兵们不仅与法国妓女当众宣淫，更有公然强奸事件，致使性病肆虐蔓延。这让饱受战乱、士气低落的法国人民惶惶不得终日。时值美法两国试图解决对解放区的长期控制和法国主权重建问题，这种肉体上的侵占，加上美国军方领导人对此事表现出来的漫不经心，使得两国之间的摩擦日益升级。

虽然我们从未否认诺曼底登陆的重要性，也从未质疑参战士兵的英勇，但本书也提醒我们，只有当历史呈现最真实的一面，不仅呈现过去的光鲜，也再现当时人们所经历的挣扎和所犯下的过错，它才会更加经世致用，更加值得深究。

引言

第一部分 两性亲密

第一章 战士·解放者·游客

 解救和死亡交错的超现实情景

 充满危险又断断续续的战争低语

 死亡的气味

 法语的地盘

 法国妞很容易上手

第二章 刚毅果敢的美国大兵神话

 我们为此而战

 爱荷华州的姑娘们不喜欢巴黎妞乱飞的香吻

 我们得把女人藏好了

 明日的景象

第三章 一家之主

 解放之殇

 懦夫与流氓

 曾为真汉子

 我欲重生

 对法国主权不可容忍的侵犯

第二部分 肉体交易

第四章 美国多兵与法国妓女

 与农民“争蛋”

 你们难道不欠我们什么吗？

 法国人已将自己贱卖

 丫鬟的时代

第五章 银色战壕

 纳粹体系下的皮肉生意

 暗娼的春天

 新生代流莺

 皮加勒大街上的危险

 寻欢地图

 死神在头顶盘旋而产生的性饥渴

第六章 举止轻率引危险

 健康就是胜利

 性爱行为无法阻挡

 别和人生过不去

 在法国这样的地方打仗

 羞耻难挡的公开交欢

 军队的欢场

 无休止的混乱挥之不去

第三部分 强奸罪行

第七章 无辜的受害者

 强奸的种族化

 身份确认成难题

 证人的可信度问题

 沟通障碍

 绞刑的传统

 诺曼底的“机密”

 巴黎孤儿

第八章 波卡基村的黑色恐怖

 1944年的大恐慌

 被美国军队染黑了

 重审黑色危机

 专为黑人而设的监狱

结语

注释

1944年6月6日凌晨，家住圣梅尔埃格利斯的六十岁女教师安吉拉·勒夫罗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她起身下床，打开后门走向室外厕所。她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震颤声。而她随即在自家后院所看到的景象则更为奇怪：一名脸上涂着一道道迷彩的伞兵降落在她院子里，正竭力挣脱身上的降落伞。穿着睡袍的勒夫罗女士不由怔住了，与那名男子四目对视。男子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就消失在夜色之中。当时的勒夫罗女士全然不知，她所遇见的正是第八十二空降师的列兵罗伯特·墨菲，他是在诺曼底登陆日当天率先登陆法国的美国大兵之一。而就在他们的“后院偶遇”几小时之后，几千名墨菲的同胞将在奥马哈海滩和犹他海滩上，迈出他们在法国土地上的第一步。而另有几千名美国大兵，则在这片沙滩上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步，如果他们真能迈出这一步的话。就在6月6号当日，2499名美国士兵在诺曼底海滩上丧生。他们虽然到达了法国的海岸边，但在遇到法国人之前，就已命丧黄泉。当然，他们中也有一些人，在海滩上逃过一劫，一路披荆斩棘挺进法国北部。那些挺进法国北部的美国士兵，就是本书要描述的对象。

诺曼底登陆完全有理由成为美国人心目中的神圣事件。历史学家、政客、电影制作人，无不把这一事件描述成二战历史中值得称颂的一笔。毫无疑问，他们是对的。但他们所描述的内容，至少是由美国历史学家所描述的，仅局限于军事策略。正如最近的军事历史中所诠释的，战争无法脱离价值观以及为这些价值观而奋斗的人们。因此，要思考美国士兵与法国百姓之间的关系，我们就需拓宽分析视角，这点非常重要。美国士兵与法国百姓间的关系，始于类似6月6日凌晨在安吉拉·勒夫罗家院子里的偶遇，止于大约两年后最后一名美国大兵在勒阿弗尔登上归家的航船之时。

由于历史学家几乎无一例外地把关注点放在美国大兵日复一日的英勇战绩上，而忽略了法国人，因此他们的故事只讲了一半。法国百姓只出现在这些历史场景中的边缘，他们的角色也仅限于毫无生气的路人或是欢庆解放的歌颂者。简而言之，他们无非就是盟军为自由而战时的场景罢了。史蒂芬·安布罗斯所著的关于诺曼底战役的历史畅销书，就是将法国人边缘化的典型。在《公民战士》中，史蒂芬记述了一支军队由诺曼底出发奔赴阿登之战，其中他只提到诺曼底人一次，且意指他们为通敌叛国者：“登陆对诺曼底的人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们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德国人的占领。”在安布罗斯所写的三本关于诺曼底战役的历史书中，他只描述了一次诺曼底人帮助同盟军的情况，却记叙了好几桩诺曼底人出卖美国大兵的事件。在安布罗斯的其他有关描述中，诺曼底人要不就像是孩童，急于亲吻美国人的解救之手，为自己被解放兴奋不已，要不就是麻木不仁，被动消极。总而言之，安布罗斯再现的是在他看来美国大兵眼中的法国百姓—“不知感恩，沉默寡言，懒惰肮脏”。

本章的目的之一是希望透过法国人的视角，来修正对诺曼底战争的上述看法。对诺曼底人而言，登陆日意味着什么呢？他们的房子、田地、农场成为战场时，他们又如何反应呢？诺曼底的百姓们用日记、书信、回忆录所记录下的这次入侵行动，生动鲜活地向我们展现了诺曼底登陆前后数月的情况。如果真如安布罗斯所信，诺曼底人对美国大兵“不知感恩”或是“沉默寡言”，那是因为他们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对他们来说，登陆日并不是1944年6月6日，早在1943年秋天，盟军就在法国北部为入侵作准备，投放了大量炸弹。诺曼底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铁路、桥梁、工作场所和安身之地被夷为平地。正因为如此，他们既等待登陆的到来，也害怕登陆的到来。一开始战争像远处隆隆的天雷，接着像一场骤风暴雨般从天而降。战争爆发时，带来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和令人恐惧的恶臭—腐烂的动物和人肉，阵阵恶臭的死尸。诺曼底人把他们面对死亡的遭遇，描写成是听觉、视觉、嗅觉和味觉的可怕综合体。据统计，大约有19890位法国平民在诺曼底战役中丧生。仅在战役打响后的两天时间里，就有3000人丧命—这几乎与同期盟军牺牲的人数一样多。

无论如何，诺曼底人对盟军帮助他们重回自由之身，还是充满感激的。无论战争的咆哮有多骇人，它到底还是为法国人民带来了美国大兵，他们开着样子古怪的吉普车，穿着拉风的军靴，抽着闻起来有蜜糖味的香烟。所有诺曼底人都对他们见到第一个美国大兵的那一刻记忆犹新。“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雅克·佩雷回忆道，“在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占领、剥夺、警报和轰炸之后，我们居然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解放者，‘我们的美国兵’。”雅克·阿兰·塞杜伊当时还是个年仅8岁的小男孩，他记忆中第一次见到美国大兵是这样的：“他就是个从天而降的火星人，我们无比惊奇地打量他。他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跑来解放法国，我无法将我的视线移开。”

从法国人的角度来审视这场战争，不仅能让我们对这场战争有一个新的、更全面的视角，而且也从三方面修正了安布罗斯笔下的法国百姓形象。首先，诺曼底的百姓们绝不是卖国贼，也不是冷漠的旁观者，他们很乐意与同盟军队一道抵抗德国人。当地百姓除了自己披坚执锐、拿起武器投入战斗之外，也为同盟军队提供重要的地形与敌方情报。他们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伞兵，收留被困步兵，照顾伤员。除极少数分子之外，他们绝大部分都是爱国者和战士。其次，虽然法国百姓心怀惊奇和感激地欢迎他们的解放者，但若把他们描绘成彻头彻尾欢庆自身解放，则过分简单了。尽管德国军队最终离开，诺曼底人确实感到大大松了口气，但他们不得不忍受这发生在自家后院里的战争。同盟军队的诺曼底之役，在本质上具有双重特点：美国大兵既是解放者又是征服者，既是破坏者又是重建者。一位记者提到卡昂的百姓时，如此描述：“他们的解放者也是他们的毁灭者”。在法国北部，愤怒、恐惧和失落的情绪，生生地夺走了重获自由的喜悦。在这里，解放是一种令人伤心的经历，因为心中高兴与悲伤同存。把法美关系作为这段历史的核心，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诺曼底战役的代价。并非只有美国人遭受苦难，他们也并非孤军作战。

最后，一个横跨大西洋的视角，可以改变我们对美军在欧洲那段经历的看法。通过探索美国大兵与法国百姓的关系，我们可以充分体会大兵们在欧洲战场上所面临的瞬息万变的处境。那时的他们不仅是奋力保住自身姓名的战士，也是身处异国他乡的外乡人。步兵约翰·巴布斯克讲述的一次遭遇，让他切实感受到自己真是外乡人。某天上午，巴布斯克所在的部队随车队经过一个小村子。一位法国农民站在路边看着他们。“我们在十字路口停了一小会儿，我们当中有一个来自阿肯色州的士兵，叫马蒂斯。他探出车外，跟那位老农民打招呼。‘嘿，先生！’他大声叫道，‘这里离阿肯色州的欧卡洛那有多远？’整个车队爆发出一阵大笑。”马蒂斯这个笑话，不仅体现出这位法国老人对欧卡洛那的无知，也折射出美国大兵作为游客的身份。这个笑话里的美国大兵是一位迷路的游客，寻找着回家的路。与真正到法国游览的游客不同，同盟军队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游客，他们并不期待在奥马哈海滩受到热烈欢迎。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因为德国人可不会对他们客气。但与其他游客一样，他们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不得不在未知的大街小巷穿行，体验陌生的异域风情，听当地人讲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要全盘理解美国在欧洲此役的复杂性，必须把诺曼底战役既看作是两个盟国之间的交流，也当作是两个对手之间的交锋。对于美国大兵来说，法国固然是一个战场，但那也是一片陌生的土壤。因此他们在这个地方的经历，跟游客不无相似。但此类文化冲撞历来被军事历史家忽视，他们眼中只盯着战场。可是对于几百万美国大兵而言，在泽西海岸，或是说在旧金山湾之外，居然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种感觉贯穿了他们的战时体验。美国大兵必须面对的这种无法避免的文化差异，这令他们感到震惊，甚至会改变他们的命运。步兵阿拉迈·霍夫塞皮安在给他弟弟的信中写道：“我们一踏上岸，就发现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甚至连空气闻起来都不一样！”“英国倒还有几分家乡的味道，可法国真是个不一样的国家。”这是简·贾尔斯写在日记里的原话。大兵奥瓦尔·福布斯将自己的法国回忆录起名为《遥远的国度》。一旦意识到文化差异，身处异国他乡的兴奋之情也油然而生。查尔斯·弗罗曼是来自俄亥俄州首府哥伦布的士兵，一到诺曼底，他所在的连队中就有人发现了法文路牌。“于是，大家都开始忘乎所以地‘哦’、‘啊’地叫。”福布斯回忆道，“这是我们所见到的第一样法国标志的东西。看着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东西，不像真的。”跟许多到法国的游客一样，美国大兵们时不时地看着地图，嘟囔着高中里学的半吊子法语，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二楼却要说成是一楼，一脸迷茫地看着法国人的坐浴盆。

对文化差异的认知以及种种教训之后的包容与谦让，成为这场战争留给一代美国人的宝贵财富，也值得更多历史学家关注。将美国大兵看作是法国的游客，也能更好地解释他们在法国人面前表现出的那种趾高气扬。作为战士，美国大兵全副武装，实力强劲。而作为游客，他们不得不通过当地百姓了解当地的地理情况、语言和风俗。由此，美国大兵的角色总是在掌权者与依赖者间变换，在强势与脆弱间徘徊。正如许多其他游客，由于身处异国他乡的无助感，美国大兵往往将法国人一概而论（大部分这种结论毫无依据）。一旦感到不安，美国人就陷入惯性思维，条件反射地进行一概而论，因此，他们把性作为法国文明的区别性特征。

无数美国大兵抵达诺曼底之前，就想着法国是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乐土。踏上法国土地后，他们给孩子们分糖果，与年轻人握手，向农民打听附近的森林，还救了老婆婆们的性命。换言之，他们与百姓的交流形式复杂多样。而与此同时，当遭遇一种不同文化时，美国大兵依旧固守着自己对法国人的偏见。他们尤其关注法国人跟身体有关的行为，包括在公共场合裸露、亲吻、做爱。1944年夏末，法国整个民族，在他们眼里就是原始粗鄙又欢情纵欲的民族。高卢民族是个野蛮落后的民族，这一观点与美国人过去的帝国霸权思考不谋而合。而今，这一观点也贬低了法国人为重建自治政府而付出的努力，并为美国军方在健康、卫生、交通方面进行管理提供了充分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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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夏，几千名美国大兵迅速聚集在诺曼底港口城市勒阿弗尔。战争硝烟已散，士兵们都在等待归家的航船。一年前，盟军从德国人手中解放了这个地区。对此，勒阿弗尔的人民不无感激，但他们发现自己的城市现在又实实在在地被这些“解放者”占领了。该市市长皮埃尔·瓦赞在写给美国地区指挥官韦德上校的信中抱怨说，“勒阿弗尔已经是一座沦陷的城池”。市民们甚至都不敢去公园里散个步，或是去墓地看望一下先人，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撞见美国大兵正在跟妓女上演激情戏。夜晚，酩酊大醉的士兵们流连于大街上寻欢，导致那些“良家妇女们”都不敢独自出门。皮埃尔·瓦赞在信中抱怨道：“这类不体面的场景日夜上演，更过分的是，这样不顾公众影响的丑态还要暴露在我们的孩童面前，真是可耻至极，实在不堪。”

瓦赞市长已经派警察在公园巡逻，但这些美国大兵对此视若无睹。市长也曾试图把妓女们送上去巴黎的火车，可这些妓女手头现金充足，在第一个停靠站就下了火车，打车回城了。无奈之下，市长只好再次给韦德写信，建议美国人在勒阿弗尔北部建一座正规的军妓院。他提议在距美国军营比较便利的地方，搭建一些特用帐篷做妓院。这妓院由宪兵队和军医进行监管，以确保性活动的卫生安全性和隐蔽性。军妓院的妓女一旦染病，就会得到治疗，如此一来，性病感染率就会下降，勒阿弗尔百姓也能恢复正常生活。

但瓦赞此举无异于浪费时间。韦德在回信中，把自己在这场危机中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按他的说法，卖淫是瓦赞的问题，与他无关。妓女染病也不是美国士兵的责任。让美国军方来管控士兵的性事更是异想天开。美军最高指挥部不会批准这样的管控，主要是因为他们担心只要军方对此有所行动，媒体就会将其曝光，到时美国大兵性滥交的新闻传回美国国内，可就大大不妙了。韦德在信中对日益严重的性病问题也置若罔闻。虽然他含糊其词地承诺会派一些医疗人员，但这不过是一纸空谈。瓦赞只好又动笔写信，不过这次是写给他的顶头上司，要求拨款。勒阿弗尔的公共财政款项已经消耗殆尽，性病病房里人满为患，那些染了病的妇女无处可去。这让市长如何是好？

可是，韦德并非唯一一个在性问题上对法国人置之不理的美军指挥官。跟许多其他美国军官一样，韦德很可能认为法国人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公共场合的交欢。难道性爱不是法国人的专长吗？那他们为什么受不了公共场合的性行为？这些美国大兵可是听其父辈讲述在法国的风流韵事长大的，其父辈往往在他们面前吹嘘自己在1917一1918年一战期间，是如何“性勇神武”。父辈的这些故事让下一代认为法国就是一片遍地美人佳酿、欢声笑语的乐土。比尔·莫尔丁在1944年的一幅漫画中，就调侃了活色生香的情色法国形象，漫画中一名士兵喊道：“这就是我老爸说的那个地儿。”（见引言图1）诺曼底登陆前后的几个月里，军队的宣传机器给原本就在这些第二代军人头脑中的先入之见，注入了新的活力。由此带来的结果是，用《生活》杂志记者乔－维斯顿的话来说，前线的战士们普遍认为“整个法国就是一个巨大的妓院，里面住着4000万整日沉溺于酒池肉林、贪恋床笫的享乐主义者”。

这种性幻想有着重要的政治效应，甚至导致战后法国试图争取政治自主的局面变得复杂。在美国各个级别的军事指挥层中，军官们都对法国人抱有同样的偏见，认为他们道德败坏，从而可能无法管理好他们自己。在勒阿弗尔，美国大兵们明目张胆、无所忌惮的性行为和其他社会行为折射出他们的道德傲慢，传递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没有必要对法国人文明有礼。美国大兵之所以能在任何地方随心所欲地交欢，是因为勒阿弗尔的居民们，无论作为社区的体面居民，还是作为法国主权国家的公民，在这些大兵眼里如同空气。韦德给瓦赞的回复亦流露出美国军队日益膨胀的自信，似乎世界尽在其掌控中。这种自信意味着，只要美国士兵的性能量需要一个发泄口，法国妇女就该提供相应服务，供他们发泄；美国大兵的健康远比法国妓女的健康更重要。此外，美国军队的这一政策保护了美国家庭，让他们无须面对大兵们的性滥交，却迫使法国家庭对此无处可逃。

美军驻法期间，对法美两国而言都是重要的过渡期，因此性关系在政治层面产生了重要影响。当时的美国正迈人全球霸权黄金时代的门槛，而与之相对的是，法国正遭受接二连三的失败。1940年的战败是一场灾难，被德国占领无疑是法国人莫大的羞辱。而如今，美国军人踏上了法国的土地，一方面这意味着解放，但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法国国际地位的衰弱。战场上的一胜一败，意味着两个国家之间的许多事务要重新权衡。首先是法国主权的问题：美国军队会不会像在意大利那样给法国强安一个军事政府？抑或法国人会被准许自治？另一个重要问题是美国在欧洲的角色。美国在欧洲大陆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且已在法国和德国建立了多个军事基地。此时的欧洲是一个经受战争重创、支离破碎的大陆，美国这个战场得意的新晋大国究竟能把掌控的触角伸得多远呢？

……

美国军方一手打造的性神话产生了军方难以驾驭的影响，于是美国军方逐渐变成了齐格弗里德所称的“巨人”。军方对性行为的管理，成了美国显化和强化其在法国北部的权威的重要手段。按在其他战场上的惯用伎俩，美军总是把美国大兵在性病传播中的作用，说得轻描淡写。把性病的传播主要归咎于法国妇女，不但可以避免为性病的花销埋单，也可以避免承担其他责任。美军将责任都推给法国人，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法国平民人口的流动及健康。美军可以趁机把所有妇女都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从而从法国政府手里抢走了人口管理权。正如他们在勒阿弗尔的所为，美国军方始终尽量不让远在家乡的美国人知道他们在法国的纵欲交欢。这自然导致法国社会动荡和性病蔓延。

在这场战争中，强奸案频发，对美军为此役打造的性浪漫的神话造成了更大威胁。1944年夏，诺曼底的妇女掀起了一场控诉美国大兵强奸的行动，矛头直指美军此次行动的核心思想——性幻想。强奸丑闻让美国大兵的形象，从救美英雄成了辣手摧花的入侵者。正是美国军方的过分煽动导致了大兵的性荒淫问题，可当美国军方被迫面对这一问题时，他们并没有全面正视问题的严重性，而是把黑人士兵拉出来做替罪羊，让他们充当强奸行为的罪魁祸首。到1944年底，已经有25位黑人士兵在法国被草草地审判并处以绞刑。美军军方和法国百姓都把接二连三的强奸案归咎于黑人士兵。他们都有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都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对美军而言，强奸妇女事件的曝光削弱了他们在欧洲战场上的掌控力。对法国百姓来说，连自己的女性同胞都保护不了，说明自己无力保卫国家。

因此，性问题对于美军如何策划、实施以及赢得欧洲战场的胜利起到了根本性作用。性行为并非只是为了释放战争压力的副产品，而是权力的神话、象征与模式，是整个故事的核心所在。本书认为性问题至关重要，书中指出，美国大兵的性行为不光是有意识的权力行为，而且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之前，大兵的种种行为不端，都被轻描淡写地当作是“男人本色”，仅仅是男人急需解决旺盛生理需求的战时消遣。军事历史学家历来都忽视了美国士兵的性习惯，把它当作是一件跟历史无关的事情。例如，历史学家斯蒂芬·安布罗斯在其畅销历史读物中，对那些“姑娘们”只是一笔带过。而本书选取的角度恰恰与之相反，将性问题作为故事的中心，强调彼时彼景下，这一问题展示出非常重要的政治特性。历史学家已经一再证明，美国大兵和女性之间的关系影响着美国的外交政策，造成了战败的日本和德国趋于“美国化”。本书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述，二战后的国际关系不仅局限于外交和政治范畴，而且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往往是通过特定的性别和性行为得以展现。韦德上校拒绝插手勒阿弗尔的嫖娼问题，就充分体现出他当时的优越感。而瓦赞市长面对韦德上校的此种态度也是无可奈何。美国人的这种傲慢，以及法国人因此而产生的自卑。都对法美两国之间的关系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两个胜利的日子

1945年5月8日，欧洲战事结束。在巴黎附近的德朗西，警笛鸣响，枪炮轰隆，人们欢庆德军的投降，而西蒙·勒瓦瑟与她的朋友弗朗索瓦丝正骑着自行车。两个姑娘骑车沿路向南时，西蒙忽然说自己的背部很疼。于是她们慢慢减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弗朗索瓦丝在西蒙左肩附近的外套上发现了一个小洞。西蒙继续往前踩了几下自行车，随后便晕倒了，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附近一家咖啡店里的人急忙跑过去帮忙，把西蒙带到附近医院。医生马上对她进行了急救手术。原来一颗子弹从西蒙的左肩下方穿进她背部，嵌入其腹腔。她死在了手术台上。这起意外发生后。法国警方马上展开了追凶调查。证据显示，子弹可能来自离事故现场1.5英里的美军营地。目击者称，战事已经结束，美国大兵们都很高兴，于是他们不顾周边人口密集，在铁轨上玩起了射击游戏。尽管从西蒙体内取出的弹头是从一把美国枪里飞出来的，但警方一直未能找出凶手。

那几年里，法国百姓一直生活在这种无辜丧命的不幸中。西蒙的死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虽然她的死是大兵大意而非恶意所致，但胜利的时刻对她而言却成了悲剧。正如无数其他百姓一样，她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尽管美国军方并未夺走法国的主权。但他们确实把法国作为自己的战场、军事要塞、娱乐中心。法国文学作品和回忆录中。有关美国的片段都留着痛苦的痕迹。这些痕迹意味着对许多法国人民而言。解放是一种危险且耻辱的体验。虽然1940年法国不幸战败随后被德军占领，并不是美国大兵的责任，但美国大兵有时对法国百姓的冷漠无情，却更刺痛了法国人的羞耻心。此外，性关系的巨大变化也让法国人心中的羞耻感雪上加霜。从战地或监狱回来的法国男人们把美国大兵对法国妇女的侵犯行为，看作是对他们性特权的亵渎。而这种亵渎恰恰证明了法国已然威风不再。许多百姓打心眼儿里认为娼妓是耻辱的标志。娼妓身上所折射出的性关系，为法国人民向美国权力的臣服提供了令人痛心的证据。

西蒙的悲剧令人不禁想起诺曼底战役打响前的那个夏天，也是欢乐与痛苦并存。但西蒙当时所面临的危险，与诺曼底人一年前所面临的危险有所不同。在波卡基，百姓一心只想着逃离这场战争。而一年后，他们却费尽心思躲避美国大兵。这一改变，至少部分原因是1945年途经法国北部回家的大兵们，已不再是一年前从这里东进的那个样子了。从1945年的这些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大兵，他们此生都将生活在战争的阴影之下。梦中都是阵亡的战友，心中满是深深的内疚。而沉溺于法国女色之中，酗酒嫖娼，可以帮他们驱散心魔，可惜这只是暂时的。对这些大兵而言，战争已是一种生活方式。

于是，他们也以这种方式——美国方式来对待世界。在前文中笔者已提到，几个月前，知名的政治理论家安德烈·齐格弗里德已把美国定位为正在世界舞台上攀向一个新位置的国家。他认为，美国人将把自己的新位置定义为“巨人”。，即他们的新角色是要发展成为世界领袖。到1945年夏天，美国大兵已经践行了这一点：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做巨人。而这一过程中，他们时不时地会忘记法国人民是一个主权国家的正经百姓。

如果说美国大兵们确实学会了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对待世界这一课，那法国的妓院就是他们的学校。卖淫嫖娼行为造成了法美两国关系中权力的极度不对称。妓女献出自己，取悦大兵，她们以最亲密的肉体接触教会了大兵什么是支配他人。这一教学逐渐晋阶到远高于肉体的层面。通过管理卖淫嫖娼，强制执行医疗卫生检查，擅自掌控法国女性的身体，美国军官在法国划出了权力的新界线。卖淫行当令人们愈发深信，法国是一个道德堕落与败坏的民族，于是美军更以此为由，为自己对法国的统治权进行辩护。在美军的斑斑劣迹中，对法国妇女的性剥削成了美军检验其全球权力的试金石。

而美国方面对诺曼底强奸指控案件的回应，也受其国力日盛的影响。如果说美军对嫖娼的态度看似随意，那么他们对强奸的态度无疑截然相反。军方很清楚其中的利害，他们坚决整治该问题，导致不只一个无辜的黑人士兵含冤而死。强奸指控损害了美国大兵的男子气概形象，破坏了这一形象所体现的美军此役的神话。无论证据是否充足，性侵犯的指控已将美国大兵的形象，从崇高的斗士变为吓人的淫魔。原本支撑美军英雄救美神话的两性情感，也被这些强奸指控破坏。强奸指控所反映的是美军统治的残暴真相。同样，这些强奸指控也意味着，美国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在被其征服的土地上建立起纲纪国法。综上，与嫖娼不同，强奸的代价巨大，不容忽视。

从美方对强奸指控的回应不难看出，美军军官为力挽军队声誉，将罪行栽赃给黑人大兵，且明确表示强奸是一桩“黑人”罪行。为了宣传这一套说辞，美军与法国人民通力合作。种族主义分子的宣传鼓吹加上关于西非殖民地的有关文献，使法国人再次与美国人想法一致，相信黑人又好色又暴力。在种族歧视思想的煽动下，法国女性够胆高呼强奸，法国地方警察积极提起控告。或许最重要的是法国人民意识到，相比卖淫嫖娼，强奸更能把美国掌控着法国人民的日常生活这一事实，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如果说法国官员与美国官员会为卖淫嫖娼问题发生争吵，那他们在强奸问题上则是通力合作。

几个月后，美军迎来了第二场胜利，也就是击败了日本。8月，人们欢庆胜利的场景，也像西蒙的悲剧一样引人关注，因为其可以展现这场战争是如何胜利的。在纽约，一位水兵利用这一狂喜的时刻，抓住一位护士拥入怀中，在她的朱唇上嵌下一记深吻。摄影师阿尔弗雷德·艾森斯塔特正巧站在边上，及时捕捉了这一刻。（见结语图1）几天之后，艾森斯塔特的这张名为《时代广场之吻》的照片刊登在《生活》杂志上，成为日本战场胜利的标志性形象。

到1945年夏天，两性间的亲密已被政治化。如果我们没有忘记这一点，那《时代广场之吻》就有了新意义。在这场战争中，征服带上了情欲色彩：贴画女郎诱惑的玉腿为轰炸机增添了几丝妩媚：法国女郎的亲吻象征着欧洲的解放。一年前，拉尔夫·莫尔斯拍下的大兵拥抱法国女郎的照片曾一度引起轰动。如今，在美国最辉煌的时刻，这原本为美国公众所不齿的亲吻，被一名水兵通过一位护士，引进了美国，带回到时代广场。这场战争打响之前，性与两性情感就已成为推动战争的中心力量。如今艾森斯塔特的这幅照片，则很好地说明了它们是如何在赢得这场战争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时代广场之吻》，以及本书其他内容，都揭示了战争史无法跟肉体史完全分离。那些美国大兵们登陆奥马哈海滩前，就已经怀着对法国人肉体的偏见：法国女孩很漂亮，也很开放；对人体生理功能的羞耻感并不存在；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交欢；肉体的欢愉至上；法国就是个大窑子。加上法国人不讲卫生，性习惯粗鄙，这更是触到了大兵的敏感神经，让他们更加坚信法国是个野蛮堕落的社会。即使在今日的美国文化里，法国人都被认为是纵欲过度的群体。这一错误的看法，决定了美军在诺曼底试图划清权力的界线时，所采取的种种态度。

对法国人的道德评判反过来影响了政治评判，首当其冲的是法国人的自控力和重建现代民主国家的能力被美国人看轻了。在“像法国这样的地方”，所有女性都会被当成妓女，军官们允许手下的士兵入乡随俗地发泄性欲。性同样也成为经济关系的核心：美国大兵认为妓女是法国的优质商品。在大兵眼里，妓女与黑市上高价卖出的香烟无异。由是，美国大兵们愈发认为，他们可以在法国廉价地买到自己所需。在诸如勒阿弗尔这样的要塞城市里，美国大兵对法国社会规范视若无物，他们会在公共场合与妓女交欢，会在大街上侵犯女性。因此，女性的身体就是重塑法美关系的重要途径。

笔者认为，军事历史学家如果贸然忽视性关系问题，认为这只是战斗中无关历史的一个附属问题，那他们将承担不小的风险。本书促使他们跳出民族国家的框架，重新思考自己的叙述是否合适。正如历史学家卡罗尔·格拉克所说，很不幸，在对世界大战的记忆里，我们把很多有关“世界”的内容抛诸脑后。由于几个民族国家都卷入战争，这些国家都充分动员国民，国民不可避免地需要做出牺牲，因此那些仅在一个民族框架内讨论的史学资料必定是以偏概全。对法美双方而言，“将一场世界大战禁锢在各自国界之内”的代价是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我们不考虑一些关键因素，例如在关键的1944年至1946年间美国在法国的军事存在，那我们不可能真正了解法国在战后如何重建国内社会。几次所谓的国内事件——法国男子气概磨灭的“危机”，妓院管理体制的瓦解，种族歧视的爆发——只有通过跨国界的角度才能理解。同理，如果不考虑法国百姓在与美国大兵相处过程中所遭受的轻蔑对待，就无法理解他们面对国家衰退时所经历的创伤。唯有通过与美国大兵的接触交流，法国百姓才意识到他们的国家已不再是一流的大国。

以跨国界的视角研究西欧的战役，也能让美国的历史学家受益匪浅。法国并不是一片种族包容的绿洲，这与20世纪二三十年代里美国黑人的想法截然相反。而诺曼底之役也并非摆在命运面前的一部史诗：它是一场英勇的战斗，但同时参加战斗的士兵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犯了不少错误。从跨国界的研究视角也可以发现，盟军并非孤军奋战，法国人民并非期待着免费的午餐，坐等盟军去解放他们。跨国界的视角也揭示出，法国人不愿成为戴高乐的那套陈词滥调中所说的伟大的神话——每个法国人都要起来反抗。法国各地的百姓们，以大大小小的各种方式为战斗做贡献，虽然他们承受着惨痛损失。

最后，借助跨国界的视角，我们可以把这场战役看作是一所学校，从中学习如何赢得全球支配地位。美国崛起成为超级大国，不仅发生在德黑兰、雅尔塔，也发生在波卡基的战壕里。在那里，美国大兵看着《星条旗报》，开始认为全世界都“向美国求助，接受美国的领导”。他们施加在法国百姓身上的暴力，既源于美国的“成长之痛”，也源自战争之伤。鲜有国家以优雅的姿态攫取权力。与这些美国“巨人们”面对面，回顾他们昔日毫不留情的破坏，这是本书的目的之一。铭记这场“圣战”，也意味着要忘记它是“圣战”。通过跨国界的视角，历史学家可以让战争的记忆更加真实，更加立体。

玛丽·路易丝·罗伯茨生动地讲述了战时驻法美国大兵的故事，记录了美国“最伟大的一代”在战场上的骁勇和战场外的恶行。《自由的代价：二战中美国大兵在法国干了什么》不同于传统的历史书。它深化和丰富了我们对一些事的理解，比如战时大兵的种种经历，20世纪中期的性（和种族）道德观念，以及美国在其崛起为全球霸主之路上，对其他民族表现出来的漠不关心甚至是骇人听闻的态度。

——《自由无惧》作者大卫·肯尼迪

此书抨击了关于“美国最伟大的一代”的神话，展现了年轻大兵远赴欧洲战场，意在寻花问柳而非为了解放欧洲不惜牺牲。本书颠覆了美国过去25年里的畅销书籍中，对美军二战表现无一例外大加赞誉的做法。该书必将震撼读者，引发争议。

——罗格斯大学博尼·史密斯

该书意义重大。书中的言论会令一些人反感，进而引发热烈的讨论，甚至会招致批判。对作者通过专业手段获取的用来支持这些言论的证据，有人赞同，而有人则不愿面对。无论对前者还是后者，本书都值得一读。全书脉络清晰，观点毫不煽情夸张，最为关键的是极具说服力。总而言之，《自由的代价：二战中美国大兵在法国干了什么》是一部佳作，值得大家阅读。

——密歇根大学约书亚·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