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4年7月底的傍晚，天气异常闷热，没有一丝风，树枝一动不动，只有那聒噪的知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泥路上，蚯蚓打着滚儿，成群结队的蚂蚁在搬运粮食，不计其数的蜻蜒在低低地盘旋，天空中涌上一层厚厚的乌云，霎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接着就是一声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它似乎要把整个宇宙震碎了似的……
“啊……啊……”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从一个山洞传出。此时的她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目光闪烁，似乎在期待什么，又似乎在痛恨什么。她身下是一块天然形成的石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由于垫的稻草太薄，以至于她的身子被硌得异常难受，疼痛不时穿过骨髓，牵动神经。身上随意盖了床破烂的被子，还记得那是出嫁时娘家给的嫁妆，盖过很多年，棉絮已经由纯白变得泛黑，鲜艳的大红花也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洞口周围全是碎石，散落一地，透着丝丝杂乱。天空不断地下着雨，雨水从洞顶掉落下来，敲打在石头上，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无端的令人烦乱。
“再使点儿力，已经看到头了……”这是刚请来的接生婆，在旁边饶有经验地指导着，忙着迎接小生命的降生。因为她生了六个儿子，并且生孩子都很顺利，所以很多人家都喜欢找她接生。而此时洞口的两个人却在焦急地等待着，不停地来回走动，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时双手合十扣拜着。
“菩萨保佑……生个读书的”“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这正是那妇女的娘——唐三娘。
为了逃脱计划生育工作队，李云从怀孕就跑到娘家来，每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就怕一不小心被人看见了告密。那可不只是打胎的事，还要交罚款，罚得超出家庭经济负担，让人不敢再想生育的事。李云夫妇已经有两个女儿，这是第三胎，正儿八经的“对象户”，经常受到计划生育队的关顾。夫妇俩一心想有个儿子，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再好也是为别人家养的”，这些观念早已深入夫妇二人心里。看着大哥家生了两个女儿后又再偷偷摸摸生了三胎，直到第六胎才生了个带把儿的，但三个女儿都抱养了出去。李云急了，虽说丈夫没在这方面为难自己，但她知道丈夫想要个儿子。每次看着大哥家的小子，丈夫也总会有些许的落寞之色，总是一人端着板凳静静地坐在某个角落，抽着闷烟。何况还有一个盼孙心切的婆婆，每次婆婆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给大哥家的宝贝儿子留着，哪怕两个孙女在她跟前，也很少得个好脸色。还有村里的妯娌们，见了面不说啥，但李云知道，她们在背后指不定怎么嘲笑自己不能生呢……
一个小时过去了，孩子还没生出来，洞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风也肆虐地怒吼着，周围的空气似乎愈加的稀疏，给人紧迫之感。“王永，你婆娘难产，大人小孩恐怕只能留一个，你……”接生婆怯怯地向王永问道。 还没等王永做好决定，“要儿子……”李云挣扎着说道，“我的儿子……”“哇……”一声啼哭，婴儿落地，李云痛晕了过去。
“是不是读书的？”唐三娘和王永冲了进来，见接生婆迟疑，心下一紧，唐三娘急忙将婴儿扯了过来撩开孩子小腿看，“怎么又是个赔钱货……”然后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天要亡我王家啊！”王永也一脸的悲戚，“活该我命中无子……”说话间，李云苏醒了过来，正要开口询问，一看自个儿老母和男人的样子，心下已经明了，一伤心又晕了过去。
“姐夫，生育队的人上山来了，还不少人，我们得赶紧跑……”在山下望风的李文才急匆匆跑了进来，一看这情形，心下明了，但等不了他感叹一番自家姐姐命苦，上前将晕过去的李云扛在肩上，赶忙让王永抱上“赔钱货”，一群人赶紧从山洞的密道出去绕过后山逃走了。
此时，雨渐渐小了，夜幕降临，草丛里的蛐蛐儿叫个不停，和田里的蛙声交织一片。一只只萤火虫围成圈低低地飞舞着，闪烁着点点荧光。
刚下山就看到了在路上守候的小妹李幺妹，心里一种不祥的预感顿生。“幺妹儿，不是让你和大哥二哥在家守着吗？怎么跑这儿来了？”王永上前询问道。
“计划生育队的人正赶往我们家，大哥叫我来跟你们说一声，就是别回去。”唐三娘一听，知道回去肯定要出大事，要知道，这所谓的计划生育队跟那土匪无异，每一次的计生突击很多乡干都会参加，因为除了能得到丰厚的工资之外，还可以获取更多的额外利益，他们把对象户当敌人，所到之处牵牛拉猪、上房揭瓦、辱骂家属……，岂止是“顺手牵羊”可以形容得了的？绝对是“秋风扫落叶”之势。有时，遇到对象户家里穷的，就一边骂着“穷鬼”，一边拿起东西就砸，家神牌位啥的也不放过，势要让你知道超生的厉害！
“跟我来！”唐三娘不愧是几十岁的老人了，神情镇定的安排道，“幺妹还有文才先回去，要是他们问你们，你就说我到你四儿家去了，估计得明天才能回来……”
王永背着李云跟在唐三娘后面钻进了一片玉米地，～转眼就不见了，任由那绿油油的玉米杆遮挡了他们的身影。 把李云放在玉米杆上，两个人顺势坐了下来，唐三娘边给婴儿擦着身子，一边对自个儿女婿说道。
“作为这孩子的爹，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是绝对不能回去的，可是也顶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过来了，妈怎么看？”
“目前有两个选择，就看你怎么选了。”
“妈说……”
“要么就把这孩子抱去扔了，毕竟在这短时间里也找不到一家愿意收养的人家；再就是你抱回去，大不了就是让他们砸东西，云她爹好歹生前是个军干部，我就不信他们一点儿不忌讳！国家说过要优待军人子女的！”
“让我想想……”
“没啥好想的，就扔了吧！”李云说道。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她就醒了。不是不心疼这孩子，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她再狠心，终归只是个女人而已，但是一想到如果抱回去，不仅要面对计划生育队的处理，婆婆肯定也不会给她们母女好脸色看，怪就怪她投错了胎，但愿她能被人拾了回去养着，好歹留她一条命也好。
“这……”王永有些不忍，眼睛里噙着泪花，声音嘶哑着说。虽然他也想要个儿子，可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