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文明多与大河有关。就美国大河而言,国人所知最多的大约是密西西比河,知道哈德逊河的或许较少。可是若论对美国文明史的意义而言,哈德逊河贡献更大。您也许不知道:
一、没有哈德逊河,就没有纽约曼哈顿
哈德逊河是美国东部的大河,其北接加拿大,南纽约市是哈德逊河的产品,是哈德逊河捧出来献给当代人类文明的一颗明珠。
二、曾经的政治、经济、文化摇篮
追溯哈德逊河的历史,它灿烂的起点远不止在今天的纽约。当纽约还是印第安人打渔和栖息生存的荒漠之岛时,哈德逊河上游一个小镇就开始了它的辉煌。这个小镇在美国历史上谱写过它最绚丽的篇章,它的全名叫“哈德逊河上的哈德逊市”或者简言之叫做哈德逊市。在今天,它隶属于纽约州的哥伦布郡。
说起这个小市镇的辉煌,在美国历史上它真的值得大书一笔。
这个小城的历史可追溯到1662年,最早是荷兰人从莫西干印第安人那里买下了土地并建立了此城。其后,在英王乔治二世殖民地时代它已经建市。由于其独特的地理、军事和政治经济地位,在美国南北战争中它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哈德逊市比美利坚国家本身的历史还古老;美国独立后,哈德逊市是历史上有名的建国后“美国第一城”。
1791年,后来的美国第三任总统、也是《美国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托马斯·杰弗逊和后来的美国第四任总统詹姆斯·麦迪逊同来造访过这个小镇。杰弗逊总统跟这个小城的缘分和纠结似乎还不仅止于此。1803年,杰弗逊总统在位期间,跟这个小城的报纸编辑克劳斯维尔发生了笔战,克劳斯维尔在报纸上攻击了杰弗逊。这个事件在年轻的美利坚共和国引起了轩然大波,老百姓到底是否有权在媒体上批评总统?虽然后来克劳斯维尔被判有罪,可是他雇请的律师是美国国父级的伟人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汉密尔顿是美国的财长和宪法的起草者。雄辩的汉密尔顿虽然没能帮克劳斯维尔赢得告总统的官司,但是这场著名的官司却在美国史上起到了更为重要的作用:汉密尔顿因此制定了关于美国言论自由的宪法。
哈德逊市曾经被擢选为纽约州的州府。其后它得到了迅速的发展。这个今天看来颇为寥落的小镇在1790年曾经是全美24个最大的城市之一,直到1820年,它还是最富庶的美东纽约州第四大城市。
在美国历史上,这个小城出过不少的风头,也出过不少名人。1794年,美国和墨西哥战争中替美国解放并夺取德克萨斯州的将军威廉·沃斯就出生在这个小镇。美国美术史上著名的哈德逊河风景画派也诞生在这个小镇。1861年2月,火车曾经载着即将赴任的林肯总统驻足此地;但是,1865年4月,被暗杀的林肯总统的灵车也在此经过……
1935年,当这个小城庆祝它的生日时,美国造币局专门为之发行了哈德逊城纪念币。这是美国钱币史上非常罕有的币种,据说,这枚一面是哈德逊河的发现者亨利·哈德逊、另一面是哈德逊市府大印的纪念币是当时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亲自批准制造的。其背后的故事是他为了感激当时哈德逊市民主党委员会第一个站出来赞助他担任参议员和州长而作的。
总的来说,这个小城阅尽了历史,饱经了风霜。
三、悖论:生我之源也是死我之门
但是,这个小小的文化名城也是个具有非凡争议性的所在。
这里有着众所周知的有利地理条件。它地处要津,是天然的深水港,连接着美国和加拿大、美东各州,同时其南端又是美国东部奔向大西洋的出海口。其早期的居民吃苦耐劳多是从事农业、渔业、捕鲸业和造船、矿业的农民和工匠。
随着城镇的发展,这里出现了制造业、船坞、修理、进出口业。它主要跟欧洲和南美贸易盐、铁、酒、干货;其后随之而来产生了商业、学校、服务业、银行等。在当时它很快窜升成为一个国际知名的名城。随着城市化的扩大和成熟,这里开始健全化,逐步建造了监狱和邮政业,同时自己发行钱币、自筹税收,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王国。
进入19世纪,它更是开展了现代炼油业、完善了捕鲸业,提高了货运水平并发展了烟草业和服装业。哈德逊市对美国工业革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从上面这个简单的清单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小城在美国文明史上曾经起过什么样的作用。
众所周知,哈德逊市的繁荣得益于哈德逊河,受惠在它的交通发达。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大河的黄金水道和交通便利造就了它,可是后来的交通革命又抛弃了它。
美国是个交通革命的发源地。人类文明史上最原始、最经济便捷的交通方式是水运。它曾经是、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今天仍然是运输业最方便最便宜的选择。可是在交通革命的策源地美国却早早地改写了这个公式。
随着美国横贯美洲铁路大规模的建设,哈德逊河这条黄金水道在几百年历史中独霸专擅的局面渐渐被动摇。哈德逊市人们曾经疲于航运,这条人们数百年来依赖的黄金水道给他们带来了福祉、辛劳、抱怨甚至憎恨,他们是多么渴盼有一天铁路能修到这个小城,让他们能从无尽烦劳的航运中歇一歇!
可是,当他们真的盼来了火车,火车却成了他们好运的终结者。经历过了铁路运输初初带来的兴奋后,他们痛苦地发现,新开发的这种运输方式几乎夺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水运优势和“靠水吃水”福分的一切。随之而来的最后一击是后来美国高速公路网的发达和现代汽车工业的兴起,它们几乎让哈德逊市人们绝望了。——在今天,虽然水运仍然被认为是最便宜的运输方式之一,而且哈德逊河上仍然频繁地漂浮着万吨货轮;可是,无可否认,人们的出行和运输选择已经有了无限的可能性。除了火车、公路,还有了现代航空业的便捷和轻省。哈德逊河上偶尔在特殊的季节还能看到游轮,那船已经不是在运输、载客,而是纯粹的忆旧和复古的营生;它吟唱的,其实只是一曲无限留恋的挽歌。哈德逊城的人知道这个。
生我之源也是死我之门,失去了天时地利,今天的哈德逊人在干什么呢?这是我近二十年来在探讨的课题。(195-202)
今天是个知识爆炸的时代,我们古代土老帽读书入祖宗吹嘘自己“秀才不出门,便晓天下事”,里面充溢着寒措大的优越感。在今天,几乎任何一个毛孩子不止是不需要出门,其实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全世界的知识老老实实趋奉到掌中。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读书?
一个人在生理上饿的时候会饥不择食,但我们不饿的时候需要吃就是惯性动作了。没有饥饿感为什么要吃东西?这不仅仅是个生理学常识。
没饿感,并不是你不饿,而是您还没觉到饿。但是你的肌体知道如果你不补充养料,你或许会出事,抑或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就是妈妈从小教的按时吃饭的道理。妈妈跟谁学的呢,跟她妈妈,她的妈妈跟几十代几百代直至史前时代老祖宗学的。人类懂得一个朴素的道理:不补充能量我们会枯竭而死。——这个道理不仅限于吃。
还拿吃做比喻吧,这样亲切些。记得二十多年前洋快餐初入国门时在国内很受欢迎。应该说,那时候大多数国人还没有出过国也没真正见识过西餐;1990年我在《纽约时报》上读到国人对麦当劳肯德基趋之若鹜的情景并看到美国人叙述此事时那种优越感和不屑的时候真的好汗颜。那时候80后还在襁褓,但他们的父母却希望他们“提前感受美国”。当年以为麦当劳肯德基就是西式大餐,设计每周必两次带孩子去麦当劳的父母大有人在。
其实,不仅中国大陆,比国内“先走了一步”的台湾在崇洋媚外上也没有少出洋相。记得我一位台湾学生父母跟我聊起几十年前麦当劳在台湾的盛景,他们当年还是在麦当劳结的婚呢!
快餐毕竟是快餐。充饥可以,当做美食却可笑。现在,理解这个道理的已经不止是90后。于是,上海市民开始怀念当年早餐的“四大金刚”,曾经喜欢去必胜客的人却更频繁光顾起了大排档。虽然路边作坊小棚小户装潢差,但他们的粥是熬的,有营养;没想到的反而是洋快餐店风光了二十年现在不得不放下身段,也卖起了粢饭豆脑油条和豆浆。
曾几何时,风水轮流转,而现在的80后90后们或许根本不知道中国曾经有过那一天,以为他们的父辈爷爷辈就吃麦当劳长大;而现在甚至连爷爷们也都已经不屑于吃麦当劳了。
有钱了,人不止要吃得饱,还要吃得好;不仅要吃得好,还要吃得有台型有个性有情调。吃饭的钱,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花在饭上。地球人都懂得,正如“功夫在诗外”一样,我们的吃饭钱花在环境在风格在特色在氛围在上下文背景在暗示在跟吃饭有关和无关的一切劳什子上,而且花得心甘情愿九死未悔。
这样洋快餐当然抵抗不了我们的美食,甚至抵不了街边摊。
这个道理跟今天人们的阅读选择习惯应该也有些关联。有了手机有了微信有了电子书有了电子杂志,作家们投稿的人码字儿的人还活不活?他们又该怎样活?
这是个困扰我一个忘年交朋友董鼎山先生晚年和令他持久忧患焦虑的话题。看到美国一个个优秀的报纸杂志垮台关门大吉,他一直惶惑他一生最爱的《纽约时报》关门。告诉我他最怕《纽时》先他而去他没东西读。董先生现在已经驾鹤归西,庆幸《纽时》活到了他身后。但我没董老那么悲观。我相信《纽时》还有很长很长日子好活,甚至可以活到你我都看不到的那一段永远。
为什么呢?就因为《纽时》不是微信不是速食快餐,它有它生存和被人爱的理由。有爱,就不怕死。
基于此,e时代的读书人不要怕,写书人也不要怕,更不必呼吁抢救、赞助甚或揽镜自怜。您的东西好,食客和读者最知道自己的胃,他们会做出正确选择来的。
《纽时》不会死,出版业不会死,报刊也不会死。我是治人类学的,纵观人类文明史,人类薪传文明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工具的变革,每次都有人受惊吓,但每次都是大浪淘沙,该活的死不了。
只是工具和理念需要脱胎换骨,当然它们会浴火。火炼真金,火中会飞出凤凰。
火能烧除杂质,火也很挑剔。火是伟大的雕刻师。火塑造灵也锻造魂。
“十年磨一剑,霜锋未曾试”,用这样恒久的、不计报酬的非凡努力去淬锻,才能成为神器。
火,也能巩固美和造就美。古时候造镜和鉴也都离不了火。火把最粗粝倔强的矿石变成水、再按照随心所欲的模样塑成形,再铸上最柔美的花纹,用以鉴别美。
二十余年前,我的一位师兄是古代汉画像石博物馆馆长,我去看望他,他当年在两汉古墓和废墟因个人兴趣购有一笸箩一笸箩汉代出土铜镜,林林总总近百件,像白菜萝卜般就摆在地上。当年他硬要给我几件留念,拣最精致的几片硬塞到我的手里却被我谢拒。没想到,廿年后去看他,他手上已是半片无存。“我恨你!他悄悄咬牙对我说。为什么呢?——当年给你你不要呵!你若拿了,现在咱们手上不至少还留几片?
我们用不着剑,也不再使用铜镜。但我们仍然珍视它们。那时候这类物件民间多到不当回事,现在却只能把它们小心翼翼存放在国家博物馆,像祖宗牌位一样供奉。如果您幸运,手上有那么一两件,相信现在您一定视之为传家之宝。
人们富有了,就开始关心文化,有资格关怀文明了。
我敢说,今天世上已经几乎没有一个人靠铜镜来化妆。但我们珍视它,因为它是瑰宝、古工艺和制度的象征、美术史的证据;也更因为,我们知道,它活着的时候,也许两千年前,也许九百年前,它或在宫廷或在闺房,今天这晦暗的镜面上曾照惊鸿一瞥、梨花带露,那雾一般的流盼就在这镜前流动,甚或就凝聚在了这古铜深处。这小小一面镜子里面该有多少故事!
今天我们生活中,有很多东西已经不是必须,但我们钟爱它,收集它,宝藏它。不止是古铜、玉器和珠宝,哪怕是片言只字,烟黄的字纸和模糊斑驳的古画,它们被珍视、它们早已不创造任何生命活力和价值,但我们珍爱它们,不是因为它们有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有着超乎有用、超乎功利存在的理由。
我们的文学、我们笔下的文字要有这样的功力。要有这样的自信、这样的使命感。否则,我们缘何有资格说有了微信、有了速食、有了e时代它们还有活着的原因?
铜镜无用、唐诗无用,但我们仍然在珍爱在读,估计一千年后,人们还会珍惜它们。
今天,我们不受时空局限地吃饱了微信,但仍然还会挑剔地选择书,选择心仪的作者和作品,存起来,放在书架上。在想起来的时候去浏览,找找典故,聊聊闲言碎语,如对故人;或者干脆不为什么,就纯粹消磨时光。无聊时拿起来,你我相见会心一哂;即使无聊时能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我勉力想做到的,就是你遇到我、打开这本书不后悔;开卷有益,更进一步,让你为拥有这本书而骄傲。
否则,有了微信和e时代,我们为什么还写书?
“去年的白雪如今安在?”这是法国中世纪一位贫穷的流浪诗人维庸写的。他一生放浪形骸落拓不羁却忧谗畏讥在乎自己的身后。——他可曾幻想过“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雪不在了,留下了雪泥鸿爪。我们记住了诗人。
王海龙,旅美文化人类学者,作家,美国人类学会会员,美国影视人类学学会会员。现任教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著有:《人类学电影》、《人类学入门:文化人类学理论的深层结构》、《哥大与现代中国》、《留学美国的童年》、《纽约意识流》等,翻译《地方性知识:阐释人类学文集》等。《哈德逊河畔的扬州(精)》一书收录了其经典短篇散文,包括:《救命粮贝果》、《美国人的小习惯》、《中美寻医记》、《孩子:该“圈养”还是散养?》、《美国考试观》、《纽约的老舍和赛珍珠》等。
王海龙编著的《哈德逊河畔的扬州(精)》,文章涉及古今中外,话题有大有小,读者在轻松愉悦的阅读中,受益颇多。是希望已经“不受时空的局限吃饱了微信”的读者,仍然还会把这样一本有趣的书存起来,放在书架上。这是一个写作者对文学、对文字的一种自信、一种使命感。相信拿起这本书浏览的读者,一定会开卷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