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一月十五日小马:
我有两个多月没有看见你了,想不到你害了这场无妄之灾。这个病伤筋动骨,还是静养,不要为过节而改变养病方式,千万勉强不得。我原以为你有一个好底子,不料你七六年游泳给自己招来这场无妄之疾。我从廿八岁起,一直把病带了几十年,过去一直弯着腰走路。看了各样医生,最后还是靠自己的锻炼,挺直了腰杆。
巫宁坤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并不陌生,他要来看我,我完全欢迎。他是吃过极“左”路线苦头的好汉,现在政策落实,但是余痛一定还有。记得当时抓“右”派分子,专找国统区、国外回来的知识分子,你不说话,就想方设法让你说话,你不提防,就上了当。那不叫政策,那叫诡骗。那时就有人拉我下水,我顶住了。真是陷马坑!巫同志来看我,用不着你陪,我一定会招待我们共同的朋友。
成都我没有去,因为走不动了,冬天我也怕再加重病情。现在,还好,虽然四周的人都是感冒,我也感染上了,但问题不严重,不像去年,一感染就是肺炎。
我儿子的户口回到了北京,这你大概知道。现在我的二女儿也全家调到北京了,她本人由于工作关系(给吉大的科研机构盖大楼,她负责设计),迟些日子过来,但是她的儿子和丈夫都先回来了,年底都可以欢聚一堂了。她儿子大概可能转到四中,因为他本人在长春是著名的实验中学学生。我老了,但是儿女都在身边,外头没有人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何况这调令发生在北京不许进人之前,总算赶上了。
同时我父亲被暗杀了六十几年,1919年。如今被山西省认为是辛亥革命的“第一人”,省志和县志都在搜集他的材料,家乡正在改建他的坟,作为烈士,要在旁边立碑,由县博物馆负责保护。这也是我为先父高兴的事,他吃苦了一辈子,这回可以在地下出口气了。这让我想起小时流浪的事,如今自己也老了。
我的书麻烦你舅母老人家,心里不安,其实完全用不着,是我多口把话说了,无论如何,先谢谢才是。
采臣①那里有信来,《贩马记》大概在印刷中,《独幕剧》可能已付印;他还向我要东西,但是我没有时间和力量进行,只好等着。
话全说了。你好好养病吧,用不着为过年来一趟。
问候你和你一家人好!
健吾
一月十五日一九八一年二月一日小弥:
来信收到。
巫老师来,希望能托他带来五本书,让我先睹为快。
我仍是老样子,不好不坏,现在赶写《法兰西十七世纪古典主义文艺理论》的序言,因为所里要先发表,只好边学边写。
你的病需要安心的医养,千万焦急不得,好好养病吧。谢谢你为我操心,带我谢谢你的舅舅。我的Fables版本,可以送你。
此致春节愉快!
健吾
二月一日一九八一年二月六日小弥:
接到来信,我不想去了。因为药既然缺,去了也无益,况且公开卖,我可以托朋友买,而且我的冠心病日渐平稳,不需要折腾。
谢谢你为这件事替我问东问西。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我想知道,你腰里扎的那个热包包,是自己做的,还是药房买的?当时我忘了问,过后我后悔自己忘掉。不过春天一到,你过许多时告诉我,还是一样的。
此问你和一家人好!
健吾
三月六日
你介绍的同志(西南联大的)已经来过,正谈在欢处,却被河北大学两个学生给打断了,他只得告辞,对不住之至。一九八一年三月十六日小弥:
看了你的来信,觉得更好奇了,一点小煤球炉,怎么能继续到六至八小时?那在冬天夜眠时,不比热水袋还顶用?而且,我想问你,那小煤球又到哪儿去买?因为小煤球炉,你说大煤场部卖,可没有说起内中的燃烧物到哪儿买。
现在天暖和了,我不急用,要留到今年冬天用了,是否先买下来,留到今年冬天用?如果能晚上顶热水袋的话。
否则就烦你托人先给我买两个。因为我外行,所以才麻烦你了。
宽心片,在第一药厂生产,就是同仁堂。同仁堂据说不生产这种片剂了,因为库房有了问题。我现在吃毛冬青片。一位老太太吃了立即见效,这药好买,到处有。
宁夏采臣弟处有信来。他要《咀华集》,可是我奇怪他那里出书出得奇怪。《牛天赐传》怎么还不见出来?可见小地方排印与制版都有些问题。《贩马记》说是付印了,我想看清样,很久了,不见寄来,可见技术上过关有困难,和人文(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者)一样,一本书要一年,这还是起码。
中国戏剧出版社要印我的两部书,一部是《李健吾剧作选》,一部是《李健吾戏剧理论文集》。柯灵要到香港开会,会是中国现代文学讨论会,他发现我过去写戏最多,写信问我要剧本,他已搜集许多种。我今天给他寄了三种。我希望他写“序”,《剧本》(杂志)也向他要,只要他把讨论时的意见集拢一下就成了。
《和平颂》一直存在你那里,你没有用,还是给我吧。 《剧本选》本来想给宁夏,既然北京要印,就决定减轻一下对宁夏的压力,决计不给他们了。
祝你一家人好!
健吾
三月六日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