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王国
里则林
很明显,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最终没有成为船长,也没有成为带领千军万马的司令,更没有成为一个国王。但他曾经虽然渺小,却能站在高处,充满骄傲、心无旁骛地看着自己喜爱的风景,没有一丝惶惶不安。
七岁那年,妈妈牵着我的手带我上小学,我问妈妈:“一节课四十分钟有多久?”
妈妈说:“你认真听老师讲课就很快很快,但你要是老想着下课就很久很久。”我点点头,就进去了。可我有多动症,甚至没有办法短时间集中注意力,然后每节课就真的好久好久。
一年级快结束的时候,我机关算尽,极尽能事,才终于最后一批入了少先队,戴上了红领巾。戴上红领巾那天,我觉得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但是快乐没持续多久,我就去了上海。在上海,我的红领巾又被取了下来,换上了绿领巾。我不服,老师给我的解释是,我们只能算“苗苗团”,要到三年级才能戴红领巾。并且,到了上海我才知道,书包居然可以那么重,每天早上妈妈把上万斤的书包帮我背上肩膀以后,手在下面抬着,问我准备好没,我深呼吸一口气说准备好了,然后妈妈放手,我就跪了下去,接着再爬起来,一步一脚印地上学去。但这并不影响我快乐成长。
那年,我连普通话都说不溜,然后就直接说起了上海话。他们听不懂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时而粤语,时而普通话,再凭着满嘴“十三点”“猪头三”,很快就和上海小伙伴打成了一片。
不久之后我基本成了孩子王,每天放学带着邻近几个小区里的一群孩子到处跑。我是总司令,跟一个小胖子特别要好。因为小胖子是疯的,我只要手指一指,大喊一声“有敌人”,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边喊着“杀啊”边朝着一片虚无的空气冲去,一顿手舞足蹈,冲了上万公里之后才回头认真地跟我说:“报告总司令,敌人已经消灭了,可以继续前进!”由于我颇为欣赏他这种认真的态度,他就成了副司令。
我们这支部队存在的主要意义就是每天瞎逛,敌人基本上除了空气就是地上的小昆虫。同住一栋楼的施阿姨每天站在三楼晾衣服,看着我们在楼下跑来跑去,总会问我:“泽林啊,又去打仗啊?”
她总会充满好奇地问,睁着好奇的双眼,就像那种儿童节目的主持人,做作又可亲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可能痴呆了。但是出于人情世故,我每次都会认真地答复她。然后她让我们稍等,走进大厅里,抓一把糖果撒给我们,跟喂狗似的,但是我们都不在乎,一顿哄抢。
在上海的第一个冬天,我起床发现窗户上结了一层雾,走出门去,发现家门口的水池结冰了,这是我作为一个沿海小朋友所见过最神奇的景象。我的智商毋庸置疑,我幻想着可以在上面滑翔起来,跟动画片里一样,然后直接跳了下去。那天,爸爸妈妈差点儿永远失去了我。
那天过后,我召集了一大群小伙伴,从附近正在装修的房子前捡来许多长长短短的木板,我告诉他们我们将一起造艘船。然后,他们各自兴奋地回家偷出了一大堆工具,铁锤、钉子、扳手、水彩笔、硬纸板……我们的设计图就是用手比画一下“是这样的、这样的和这样的”,然后开始了造船。我们蹲在小区一个僻静的小山坡后面,开始敲敲打打。
一个上午过去,我们就完工了。我们把船搬到小区里最大的一个人工水池。那艘所谓的船,其实结构很像麻将桌,但是我们都没看出来。当把它放进水池里时,我们都屏着呼吸,入水那一刻,它浮了起来,我们才松了一口气,一起欢呼起来。可是那时候谁又能明白,只要是块木板,丢水里就都能浮起来。
当时看着那张“麻将桌”船,没人敢站上去,这个时候我又挺身而出了。
我站在池边,觉得自己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于是看准了位置,一下子跳到了船上。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上面起码站立了一秒,才连人带船翻了下去。
那天我全身湿透,坐在池边,打起了喷嚏,觉得有股忧伤在心间。
妈妈说,人不怕没文化,就怕又没文化又胆大。
那次之后,我被严加看管了一个寒假。但当春天万物复苏,夏天悄悄来临,我又觉得自己行了。那时的我上海话已经说得飞溜,每天“阿拉”来“阿拉”去的,俨然一个上海人,再也没人管我叫“小广东”了。我又开始集结一大群熊孩子,到处作怪。家旁边有个社区幼儿园,周末我们常常爬进去玩,因为里面有个很大的草坪,草坪上很多滑梯秋千等儿童设施。
只是那里有个凶狠的怪老头儿,负责看守幼儿园。我们难免开始了长达一整个夏天的游击战。
在某个秋日,我和几个小伙伴趁怪老头儿不在,爬进幼儿园的草坪上玩放大镜,用放大镜对准了一堆草。过了一会儿,那堆草就冒烟了。在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小胖掏出了一盒火柴,说试试这个,然后我点燃了一根火柴,丢到草坪里,大喊了一声:“跑啊!”一群人又喊又叫一起跑了起来。我们都以为这次也会像玩放大镜一样,过了一会儿它自己就没了,可是跑到草坪边缘的时候,小胖突然拉住了我。我们回头一起看过去,顿时吓蒙了。火没有灭,而是呼啦啦地越烧越大。
当时我们脑子一片空白,迅速地翻出了围栏,然后小胖拉着我一路狂奔。跑到远处时,那片草坪已经冒起了滚滚黑烟。最后我们看到的,是一整片焦黑的草坪。小胖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另外几个小伙伴也哭了。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我想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们的哭声。我一个人回到家,一整晚都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片焦黑的草坪。
第二天,我跟妈妈坦白了错误,于是再也出不了门了,周末总是被反锁在家里。我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起来,觉得自己就要去坐牢了,每天就在家里等着警察叔叔来接我去监狱。终于有一天,有人急促地敲打我房间的窗户。我把早就给爸爸妈妈写好的信放在桌子上,准备去坐牢的时候,打开窗户发现是小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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